她眸光微闪,话锋陡然转向,直刺核心:“青竹公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若我所料不差,你便是八蛇岭真正的当家人吧?”
她不等他回应,便继续冷静分析,字字清晰:“你们六七千人马,仗着八蛇岭地势险要盘踞山中,看似安稳,实则如同困兽。
八蛇岭位于四海治关内,终究是朝廷心腹之患,如今朝廷忙于应对关外鞑虏,无暇他顾。
可一旦边事稍缓,或是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剿灭的,必是你们山寨……”
她的话语如同冰锥,精准地刺破了八蛇岭看似稳固,实则危如累卵的处境。
青竹公子脸上的浅笑渐渐敛去,眸色沉静下来,他知道,杨明凤并非危言耸听。
他沉默着,等待着她的下文,心中已然明白,这位小将军想要和他谈的,怕不是一桩简单的买卖。
杨明凤却话锋一转,不再继续剖析八蛇岭的困境,而是将矛头指向了京城沉疴。
她语速不快,却字字沉凝,细数丐帮如何借着宫中宦官的庇护,在京城内外横行不法,行那坑蒙拐骗、欺压良善的恶行。
“而那些宦官,”她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媚上专权,收取丐帮巨额的‘孝敬’,在宫中骄奢淫逸,一席宴便可耗去边军一营数月的粮饷。”
她的声音里压抑着怒意:“可坚守边关的将士,却常常饥寒交迫,朝不保夕!公子可知,我西北军中,多少好儿郎并非战死沙场,而是倒在了饥寒交迫之中!”
她言辞恳切,带着热血未冷的愤懑,试图激起青竹的同理之心。
然而,青竹公子闻言,只是垂眸凝视着杯中微微晃动的茶汤,神色淡漠,并未如她所愿显露出半分义愤。
他本就是因谋逆被诛的宁王朱辰濠之后,身负国仇家恨,隐姓埋名,苟存于世。
对于大明江山的这些脓疮弊病,他内心深处非但不痛,反倒隐隐觉得,这朝廷越是腐朽,宦官越是专权,民间越是怨声载道才好。
这狗皇帝的天下,烂得越快,才正合他意!
他抬起眼,眸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嘲:“杨小将军忧国忧民,青竹佩服!只是,这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积弊已深,非一人之力可挽狂澜。”
他语气疏淡,显然不愿在此事上多言,更未因她的慷慨陈词而动摇分毫。
杨明凤是何等灵透的人物,青竹那近乎冷漠的平静让她立刻意识到,那些家国大义、黎民苍生的道理,于他而言,不过是隔岸观火,甚至可能是乐见其成。
想到他那八蛇岭的六七千人马,暗道这厮该不会是个反贼,巴不得大明烂透了更好?
不行不行,得换个攻略方式!
她心念电转,当即抛开了那些空洞的言论,策略陡变,言辞如刀,直指他们眼下最核心的困局。
“青竹公子,”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今八蛇岭的兄弟们,便如同这盆中之鱼。”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面前的茶盘:“盆再大,水总有尽时。
困守一隅,终究是坐以待毙,受制于这‘盆’的大小方圆。
何不奋力一跃,跳出这樊笼,去那真正的江海之中?
唯有海阔天空,方能不受掣肘,不断发展壮大。”
青竹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审视。
“跳出樊笼,海阔天空?”
他重复着这几个字,目光锐利地看向杨明凤:“杨小将军说得轻巧!朝廷视八蛇岭为心腹之患,盯得如同铁桶一般。
如今四海治关门紧闭,内外隔绝,莫说几千人马,便是几十好手想要悄无声息地出去也难如登天,除非……硬闯。”他语气转冷,带着一丝肃杀:“四海治外不远,便是曹文诏的两万精锐驻防。
纵使我八蛇岭儿郎骁勇,强行冲关,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对抗铁甲洪流,代价几何,青竹不敢想象。”
他顿了顿,看向杨明凤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质疑。
他不信自己与一众兄弟殚精竭虑,都无法破解的死局,这年纪尚幼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妙法。
“此局,近乎无解!不知杨小将军,有何高见能解此困?”青竹语气中那份不以为然,几乎不加掩饰。
面对他的质疑,杨明凤非但不恼,反而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笃定与从容。
她微微前倾身体,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自然有法子,能带你们全须全尾地离开这困局,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她话音稍顿,目光灼灼地锁住青竹瞬间凝住的眼眸,抛出了最关键的条件:
“不过嘛,前提是——你们八蛇岭,需认我为主!”
青竹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竟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荒谬,几分审视。
他抬眼看向眼前这胆大包天的小丫头:“杨姑娘,你可知我的真正身份?就敢轻易说出‘认主’二字?”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自矜。
杨明凤面色不变,眸中慧光流转,语气平稳却直击要害:“我听见你的下属尊你为‘主上’。
你既为他们的主上,受他们供奉,得他们效忠,岂能不为他们数千人的身家性命负责?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连同你自己,一起困死在这八蛇岭上吗?”
她步步紧逼,言语如刀:“‘鱼跃龙盆’的出路,想必这些年你已尝试过无数法子,至今仍困守于此,可见……你已别无他选!”
她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而我这个变数,或许是你们八蛇岭最后一次机会?”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青竹心上。他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挣扎。
他沉默良久,室内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卸下重担般的释然,也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也罢!”他抬眸,目光复杂地看向杨明凤,里面有不甘,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后的清明:“若你真有通天手段,能带我这几千兄弟跳出这死局,寻一条活路,那认你为主,也未尝不可!”
杨明凤心头一跳,强压下翻涌的喜悦,紧紧盯着他:“此话当真?”
青竹倏然起身,玄色衣袍在灯下划开一道利落的弧线。
他面向杨明凤,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拱手行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江湖人的爽烈,也带着臣服者的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