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当真！”他抬起头，目光坦荡，终于将那深埋的身份坦然道出：“属下……本名朱砚竹，乃宁王朱辰濠之后。
当年宁王府起兵获罪，满门被诛，我是被府中死士拼死带出，才侥幸留存一丝血脉。
这些年来，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好不容易才在八蛇岭攒下这点家业，原想着……”
他话语一顿，将那份可能存在的复仇执念悄然掩下，转而化为更现实的忧虑：“如今这番光景，属下已别无他求，只望能保住这几千追随于我的兄弟性命，给他们寻一条堂堂正正的活路。还望……还望杨姑娘成全！”
杨明凤听他言辞恳切，却仍以“杨姑娘”相称，而非“主上”，心知他这是要看此事结果如何？
若自己无法兑现承诺，带着八蛇岭众人脱困，此刻的认主之言便作废。
她心中了然，却也不急于一时，当下便神色郑重地应承道：“好！此事我既已应下，必会有所交代。
只是我在京中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待事办完，便会为八蛇岭的兄弟打算，介时我会来青竹馆与公子商议此事，现下稍安勿躁！”
“如此甚好，我亦有些安排，先不着急此事！”青竹公子微微点头笑道。
此时，厨下备好的清粥小菜也已送至，简单的白粥配着几样清爽小菜。
杨明凤探头看了看，眉头微蹙，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直率抱怨道：“怎地如此清淡？连个包子油饼也无，怕是吃不饱啊！”
青竹见状，唇角微微上扬，他素来饮食清淡，倒是忽略了这位贵客的喜好：“是青竹疏忽了！”
当即吩咐侍从通过密道，去青竹馆取些现成的点心来。
不多时，侍从便端着食盒返回，揭开盖子，是一碟皮薄馅足、热气腾腾的蟹黄汤包，并一碟做得极为精巧、形似蝴蝶的酥点。
杨明凤这才眉眼舒展，就着香糯的粳米粥，大口享用起来，吃得颇为酣畅。
青竹姿态优雅地就着小菜用了一碗粥，便搁下筷箸，端坐着静静品茶，等待她用膳。
杨明凤吃得七八分饱，速度稍缓，夹起一个汤包赞道：“你这儿的蟹黄汤包倒是不错，汤汁丰盈，鲜而不腻，比温首辅家的厨子也不遑多让。
日后得了空闲，我可得常来蹭几顿饭！”
“哦？”青竹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她，语气状似随意地探问：“杨姑娘常去温首辅府上做客？”
“那倒不是，只是在他府上借住过几日。”杨明凤答得坦然，并不在意他的试探。
她放下筷箸，用布巾擦了擦嘴角，话锋一转，切入正题，目光清明地看向青竹：“青竹公子，你们在曹公公府上，可安插有人手？”
青竹沉吟片刻，并未隐瞒：“确有安排。”
“挺好挺好，呵呵！”杨明凤面露喜色，直接道出目的：“能否想办法，弄到他与二皇子私下往来的书信凭证？”
青竹闻言，面露难色：“这……只怕不易。此等机密书信，必是存放在书房重地。
曹化淳的书房把守极严，非其绝对心腹难以靠近，我们的人……暂时还接触不到那般核心之处。”
杨明凤听了，黑亮的眼珠转了转，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无妨！进不去，便让他心腹之人带我们进去。我有一计，或可一试……”
“心腹之人……带……我们进去？”青竹面露诧异，这几个字分开都认识，凑到一起，却令人看不懂其意。
杨明凤笑了笑，坐直了身子的问道：“曹化淳身边，可有能自由出入书房、又易被我们拿捏之人？”
青竹闻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沉吟片刻，才略显迟疑地开口：“倒是有一人……曹化淳的侄子，曹禺成。此子不学无术，是个只知流连青楼楚馆的纨绔。
曹化淳已无其他血亲，便待他如亲子，甚为溺爱，他倒是可以自由出入书房。”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只是曹化淳的亲侄子，怎肯为我们所用，去盗取他叔父与二皇子的密信？他但凡不傻，都不会干这等事？”
杨明凤见他面露难色，却是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人心的了然：“是人便有弱点，何况一个被宠坏的纨绔？你且说说，这曹禺成，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青竹的眉头蹙得更紧，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沉默半晌，才从唇间挤出两个字：“……好色。”
杨明凤敏锐地捕捉到他神色间那一闪而逝的不自然，联想到青竹公子的绝色风姿，以及这青竹馆的性质，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
她身体微微前倾，眼中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戏谑，压低声音问道：“那他的这份‘执念’……该不会，恰好落在公子你身上吧？”
青竹握着茶杯的手指倏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
他猛地别开脸，避开杨明凤那过于犀利的目光，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一层薄红，连带着颈侧的肌肤都透出绯色。
这反应，已然是无声的默认。
杨明凤了然，笑着劝道：“此事公子不必为难，只是做戏罢了，他占不了公子的便宜。”
青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尴尬与一丝屈辱，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他……确是这青竹馆的常客，也曾……多次对我表明心迹，言语无状，行为……颇为纠缠。”
若非为了手下兄弟，这等隐秘之事，他绝不会对外人提及。
杨明凤看着他这副窘迫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并未出言逗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语气变得沉稳而冷静：“既然如此，此事或可运作！咱们不必让他直接盗取书信，风险太大，也容易打草惊蛇。
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他对你的这份‘执念’，制造一个机会，让他心甘情愿地带人进书房……”
青竹听罢，缓缓摇头，眉宇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虑：“这……恐怕仍是行不通！那曹禺成再是纨绔不堪，终究是曹化淳的血亲。
曹化淳待他如珍如宝，他再糊涂，也该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让他带外人进入叔父的书房重地，去拿取关乎身家性命的凭证，他岂会轻易就范？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杨明凤却不见气馁，唇边反而漾开一丝成竹在胸的浅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洞悉人性的狡黠：“正因他看似不可能背叛，我们才更要试一试。
无需他知晓全部真相，也无需他亲手盗取任何东西。”
她微微前倾身体凑近青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我们可以先买通他身边得用的小厮，稳住他身边的人，就说……因之前拍卖世子一事，我们青竹馆已被曹公公捏住了把柄，曹公公欲借此在御前发难，要置青竹你于死地！”
她观察着青竹的神色，继续循循善诱：“他若在意你的生死，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介时，你只需说想潜入书房，寻机‘拿回’或‘销毁’那件能证明青竹馆牵扯世子案的‘证据’，以免授人以柄。
此事听起来，你只是为了自保，而非要对曹公公不利。
对他来说，既能全了他对你的那份‘心意’，助你渡过难关，又对他叔父并无损害，不过是销毁一件‘把柄’而已。
你说，他会不会动心？”
青竹凝神细听，眸中的疑虑渐渐被思索所取代。
他不得不承认，杨明凤对人心的把握极为精准，此计迂回巧妙，确实比直接策反曹禺成背叛其叔父要可行得多。
他沉吟良久，终是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杨明凤：“杨姑娘思虑周详，青竹……且尽力一试。”
二人计议已定，窗外天色已透出朦胧的灰白。
杨明凤起身与青竹一同穿过那条幽深的密道，再次回到了青竹馆。
馆内喧嚣散尽，只余下晨曦微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的人早已撤得干干净净。
杨明凤舒展了一下筋骨，笑着对青竹拱手告辞：“此事便有劳公子费心了，我先行一步！”
青竹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想到她一个小姑娘混迹于龙蛇混杂的丐帮，终究太过危险，心中莫名掠过一丝担忧。
再想到此女如今是八蛇岭的希望，他下意识地开口叫住她：“杨姑娘且慢！”
杨明凤驻足回眸。
青竹语气平和，却带着认真的考量：“京城局势波谲云诡，姑娘身边若无得力之人，恐有不便。若不嫌弃，我拨两名暗卫随行护卫，如何？”
杨明凤闻言，眼睛一亮，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立刻点头如捣蒜：“如此甚好！多谢公子！”
青竹见状，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随即敛容，对着空无一人的窗外沉声道：“青一、青二，现身！”
话音未落，只听两道极轻微的破空之声，如同夜枭掠过。
两名身着紧身黑衣、脸覆狰狞鬼面具的身影已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
二人单膝点地，动作迅捷如电，落地时竟未发出丝毫声响，显是轻功与身手都极为高明。
杨明凤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眼前这两个气息内敛的暗卫，心中好奇，忍不住伸出手，就想揭开其中一人的鬼面具瞧个究竟。
那被针对的暗卫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下意识地便要向后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