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蓝和武警小渝在森林里穿行着,这一晚月亮特别圆,特别亮。不时的有月光漏进树林乍射在身上,象张牙舞爪的树枝在黄小蓝背后抓扯着。
风停的时候,森林似乎又安静了,只听得见他们窸窣穿行的声音。不时有几声鸟的呜咽声划过夜空,似乎夹裹着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包围着黄小蓝。月亮泛着鲜血的红色,揪着她的心,黑黑的森林,黑黑的夜没有尽头。到山下的路那么远那么长,永远都走不到终点,绝望一阵一阵的袭来,她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她一次次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要慌乱。
小渝背着术术在前面走,黄小蓝就在后面不停地给他说话:“术术,别睡着了,我们就快到家了。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因为你偷偷哭过吗?我第一次来西城的时候,在火车上,我抱着你给我的像册感动得哭了……”
术术没有任何反映,黄小蓝摸了摸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又去摸他的头和脸。他的头被纱布缠着,纱布上干硬的血迹戳痛了她的手,他的脸庞透过纱布散发出一丝一丝的冷气,她立即就哭出声来。
他好象听到她的哭声了,迷迷糊糊的感觉到黄小蓝被捆住了双手,望着他哭,他想要挣脱过去替她解开绳子,但怎么也动弹不得。他又想替她擦眼泪,手怎么也够不着,总是差那么一点。他跳起来,摸到她的泪,泪是热的,湿了他的手。他的手抽搐起来,抓不到她,他更加拼命的要伸过手去,身子也抽搐起来。
黄小术全身抽搐,小渝不设防跌倒在地上。黄小蓝抱开术术,将小渝拉起来。小渝膝盖摔伤了,鲜血顺着脚止不住地流,打湿了裤腿。
小渝说:“你先别管我,我自己可以包扎。看看他可能......可能很危险了。”
术术浑身不停地颤抖,黄小蓝抱着他冰冷的身体,脸贴在他缠满纱布的脸上。
“术术,你一定要坚持住,我背你走。”
黄小蓝将他背在身上,他抽搐着从她背上滑落下来。
抱起他,她手触摸到他脸上湿湿的,黑夜里看不清是什么,这是从他嘴角流出来的唾液。
“你这么难受,我该要怎么办啊,术术?”
术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抓着她,他想说话但没有力气。透过照进来的一束月光,他看清了她脸上挂着的泪珠,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他想起她十岁那年的那个清晨,在阳光下舞蹈的小女孩。那时候起,他就就想一定不让这个女孩流眼泪,要让她永远的快乐。
“不要管我……我可以的,我没有事。”
他断断续续的说完便窒息了。
黄小蓝头贴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越来越微弱。她在他身上搜着,在他裤兜里摸到一包烟。
她抽出一根烟,向小渝要来火点燃,吸了一口,将烟凑在黄小术嘴上,他一动不动没有反映。她又将他的嘴掰开,他仍然毫无反映。
她捏住他的鼻子,他张开了嘴。她手指夹着纸烟深深地吸进一口烟,缓缓地伏下身来,用嘴贴在他的嘴上将烟吹进他的嘴里。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方法有没有用,她实再没撤了,只要他现在不死。
她一口一口地吸着,嘴对嘴地将烟雾吹进他的嘴里,眼泪如大雨中屋檐下倾泻的雨线。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答应我,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黄小蓝被烟呛了一口,脸已被泪水打湿,没有一点干的地方。她咳嗽着又开始猛吸着香烟,一口一口地吐进术术的嘴里。
她的泪水穿透过他脸上的纱布,她柔软的唇让他已经僵硬的嘴唇感到了一丝丝的温度,他将烟雾吞进身体,似乎舒缓过来,心脏有力地跳动起来。
她靠在他胸前,他感觉到了她的温度,也感觉到了她的无助。
他伸出手似乎穿过了长长的黑夜才摸着她的头,然后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让她听到他的心跳。
他很累,很无力,挤出几个字:“别哭了,我不会死的。”
她感觉到了他手上的力量,也听到了他心跳逐渐有力的节奏,这是一种生命的力量。
她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没那么轻易的就放弃自己的。”
黄小蓝背起他,在森林里奔跑着,似乎前方是一条亮彤彤大道,没有黑夜。
小渝拉住了她,让自己在前面探路,她背着术术随后。
术术说:“你放下我,我可以走的。”
黄小蓝信以为真,将他放下来,他立即就瘫软在地上,试着几次想要站起来都没有成功。
黄小蓝又哭了起来:“唐维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怎么会这样的呢?”
“我真的没什么,就是太虚弱了。”
他心里清楚,那些唐维用来试验的药品全部都在他身上用过,自己也许活不了多久了,但此时不能让小蓝知道。如果她知道了他这样想的话,会更加伤心不已,她一伤心他就会心痛,不让她再伤心,已成为这些年他活下来的理由。
“答应我,别再哭了,你以前没这么爱哭的,你今天把所有的泪都流完了,省着点以后再流好吗?”
黄小蓝还是没声的哭,止不住。也许这才是真实的她,从前的她一直都把自己伪装得很坚强,从来不轻易的流眼泪,曾经两次失恋她都没有流过泪。此生她只为两个人流过泪,一个是老黄,一个就是术术。
小渝的腿伤得不轻,他在前面带路,黄小蓝背着术术继续往山下走。
“术术,我们很快就到了,等你好了以后,轮到我每天给你做饭,洗衣服,还给你带孩子。”
“小蓝,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
听着小蓝喘气,术术心疼但又无能为力,他知道黄小蓝是怕他再昏睡过去才一直给他说话。他也知道自己不久离世,假如有来世,不知道下一世还会不会再遇见黄小蓝,如果可以再遇见,他们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小蓝,如果有来世,我们会不会就是陌路人了?”
他刚一问,又怕她说话,于是又接说:
“你别说话了,让我来说!如果有来世,我们就会忘了今生谁是谁,也许我们的前世是一对分离了的情侣,所以今生才是这样的兄妹,下一世,我们才是不会分离的情侣。”
他用另一种方式说出了深藏在他心里的话,这句话,他存放了二十多年,虽然他从来没有对谁说过,也没有轻易的表露出来,但周遭的人都知道寄存在他心里的愿望是什么,这是他一直在心里珍藏着的美好愿望。他深隐自己,可以看着她去爱别的人,看着她为别人痛苦,但只要可以把她放在他心里,让他还可以看到她,他就很知足,很幸福。她在他心中就象一枚透明剔透的琥珀,他看见被干净明亮的晶体包围着的她,她永远被完美的封存在透明的树脂里面,他只能注视她,却永远都摸不到抓不着。
此刻他在迷糊的状态下,还是能够意识到,他迟早会与她分离,永别,但愿到时候她不会象今天这样泣不成声。他又想起,刚才那样对她表白,她会不会介意?于是,他又说:
“如果有来生,我最希望的,我还做你的哥哥,我要你做我的亲妹妹,最好我们是双胞胎的兄妹,哪哪都连着的。不不不,这样也不行,哪哪都连着,那不成怪物了。”
他在努力的笑着,他想让她心里面轻松一点,但他笑不出来,他说话又开始断断续续,声音越来越微弱。
黄小蓝不敢停下来,一路狂奔着,衣服被树枝划破了,黑夜中都看不清树枝划过她的脸留下的血痕。
十多公里密密森林中的山路,他们走了三个多小时。
下了山来,他们上了车,黄小术又醒过来。黄小蓝扶着他靠在自己胸前,拉着他的手。
他听到她心跳的声音,终于可以这样靠近她了,心中的那个琥珀似乎就要化开,里面的她似乎也走出来靠近他了,这一瞬间,他觉得他是幸福的,他觉得现在即使自己就这样永远离开她,也无憾了。
但是,他又想到,如果自己死了,她一定也会伤心的,她怎么办呢?他抻手想去摸她的头,让她安心,他顺着她的手臂抓着她的衣服,还没摸到她的头,手就滑落下来,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
他又睡过去了,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医生说他大脑的神经严重受损,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如果说黄小蓝一无所有失去一切的那年冬天无比的黑暗,那么对于她,今年夏天的七月便是一个黑色的月份。在黄小蓝还没有完全从过去的黑暗走出来,还没有让自己完全的振作起来,接蹱而来的又是一个接一个的伤痛。
原来以为曾经那样的黑暗永远不会再来了,但眼前的七月让黄小蓝恍若世界未日一般。在这次抓捕中,大君君牺牲了。
黄小蓝想不起最后一次见到大君君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甚至在他的葬礼上都看不见站在她面前的小君君。小君君站在她面前,喊着她的名字:“小蓝。”她听不见,默默地站着也不动,华明扶着她。
小君君看着她面无表情,比上次在北城老黄墓地里的她还要绝望,想过去抱着她,但是她谁也不认识,象一个木头人。她痛不欲生却不知道痛在哪里,她看不见周遭的一切,她就象睡着了,她想跟他们那样沉睡,永远不醒。
从大君君的葬礼回来,黄小蓝就倒下了,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怎么叫也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