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小声说：“这个患者在别的地方做坏了，找到我们这里。可是许医生说现在不能做，要等一年半以后再看。她不甘心，今天又来了。”
“做坏了？有多坏？”
“鼻头坏死，彻底毁容了。鼻子那里是黑的。像一块碳那么黑。”
陈文迪吓了一跳，无法想象那样的面孔：“怎么会这样？”
“之前她找的医生不行，假体感染了，却没有第一时间给她取出来。等实在不行了才转到大医院，已经太晚了，鼻头都坏死了。”护士叹气，“现在只能等一年半以后，再能恢复成什么样，再看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陈文迪问：“能完全恢复吗？”
护士小声说：“百分之百恢复，是不可能了。”
陈文迪不禁打了个冷战。护士带她出了手术室，只听那女人哭问：“要是一年半以后还不好，怎么办？”
许卓说：“你放心，现在技术已经很先进了，车祸火灾那种毁容都可以做面部移植。办法总是有的。”
“我当时要是来您这里做就好了……”
许卓说：“你不要这么想，这只是一场意外。人生总难免有意外。错不在你。哪怕你找了最好的医生，做到一半，大地震了，结果也会很恐怖的呀。”
那女人抽泣着说：“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是难受。我也想转移注意力，就是做不到。”
许卓温和地说：“这很正常。就像从战场上下来的人，至少总要花几个月，才能平静。手术室就是战场，有人甚至会死在手术台上。可只要活着下了战场，总可以挺过去。想想那些劫后余生的老兵。”
陈文迪心中感慨；此刻，自己可不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吗。
那女人问：“那这一年半里，我怎么出门见人啊？”
许卓说：“觉得别扭就少出门，实在要出门就戴个口罩。没事的。”
那女人问：“那我在家里能干嘛呢？一待在家里，又该胡思乱想了。”
陈文迪本来很同情这女人，听她如此啰嗦，又有点鄙夷：连在家里做什么，都还要人教？
许卓很有耐心地说：“要不你报个网课，读个文凭吧。每天上课写作业，在家里闭关一年半。等出关的时候，鼻子也好了，还拿了个文凭，让内在美把你损失的那点外在美给找补回来，多好。”
护士看那女人渐渐情绪稳定一些了，趁机过来解围，把那女人带到外面去了。许卓便又和陈文迪到后面诊室，交待术后事宜。
陈文迪忍不住说：“许医生，你好会安慰人啊。我觉得你要是做心理医生，肯定也没问题。”
许卓笑一笑，说：“做医生的，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陈文迪觉得这个说法新奇又有道理，说：“许医生，你说话真有哲理。”
许卓说：“这不是我有哲理，这是一位有名的医学前辈说的。做医生的都知道。”
“我刚才听你说，手术室如战场，比喻得真好。”
“这也不是我的比喻。在英语里，手术室和战场，可以是一个词。都是theater，这是当年我的老师告诉我的。”许卓笑道，“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过一会儿，麻药退了，伤口会疼。”
陈文迪告别许卓，回到酒店。几小时后，果然麻药退去，有些发疼。好在并不严重，也没有发烧。她吃了止疼药，也出不去门，就在酒店里躺着。做手术如果大夫手艺好，刀口做得干净利落，就愈合得快，也不那么疼。许卓的手艺确实不错，疼痛并不严重。
平时陈文迪在家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偶尔独自享受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格外轻松。歇了两天，就打电话回家，声称车祸。然后再舒舒服服地在酒店歇几天，回家后即便面上有点淤肿，全都推到车祸上就行了。
吴静知道陈文迪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和晓帆约了在她写字楼下的餐厅吃午饭。吴静先进餐厅，刚坐定，旁边桌一个男生打招呼说：“吴老师。”
吴静一看，是Kevin，他倒记得她。虽说见到他这张脸有点别扭，但自己被骗也不是人家的错，她就也笑一笑。
Kevin问：“最近总没有看见Wendy了，她在忙什么呢？”
吴静说：“她去日本上课。”
Kevin松了口气，说：“真去日本了？我还以为她只是不想来了。最近会员流失严重，我压力好大。”
两人聊了几句，Kevin又要和她加微信，她不便拒绝，就加了。
这时晓帆来了，Kevin就告辞离去。晓帆等Kevin走远，笑着问道：“这是哪儿来的帅哥？”
吴静说：“他啊，是我现在老板的舞蹈教练。”
晓帆问：“你也跟着上课了吗？难怪最近瘦了。”
“我瘦了吗？”
“瘦了呀，很明显。我这两次见你，你一次比一次精神。”晓帆又问，“既然是你老板的教练，你怎么见他表情怪怪的？”
吴静坦白：“说来也巧，之前有人偷了他的头像，跟我聊天。所以我看见他，就有点尴尬。”
晓帆马上紧张起来：“你碰上杀猪盘了？被骗了多少钱？”
吴静摇头：“没有。那个人根本没有提钱的事儿，就是闲聊天。”
晓帆诧异：“那也怪了。完全没有提钱？没让你买理财什么的？”
“没有。”
“那有没有要见面？”
“也没有。他说他在上海。”
“那倒也怪了，又不骗钱，又不骗色，为什么要偷别人的照片来聊天？”
“可能就是无聊吧？网上不是说，很多抠脚大汉，都偷少女照片做头像聊天吗？”
“也对，这年头，什么人都有。”晓帆问，“你今天找我要问什么？”
吴静就把她的情况跟晓帆说了一遍。本来是为了买房假离婚，可假离婚期间，和公婆矛盾越来越严重，有次吵架后，她气得愤然出走。然后就是她撑不下去，出去找工作了。
晓帆听完，问：“他现在买房了吗？”
“没有。他没有跟我联系，他自己又没有购房指标。不找我的话，没法买。”
“别人假离婚买房，都是看好了房子才赶紧去做手续。哪有房子还没看上，就先离婚的！他绝对不怀好意！这就是憋着假戏真做呢！”晓帆气愤地问，“你们俩吵架，是不是他故意的？”
吴静回忆着：“是他父母先和我吵架。”
原来，那天庞国涛的爸妈给浩浩买了零食，背着心心给浩浩吃，更讨厌的是，买的还是那种花花绿绿，配料表密密麻麻看不清的深加工垃圾食品。吴静就说不要给孩子吃，没想到庞国涛的妈一蹦三尺高，对她大吼大叫。
晓帆听到这里，打断她：“他父母什么时候来住的？你们房子都没有买，为什么会接他父母过来住？”
“他俩就是挺突然地就过来了……”吴静猛然醒悟，“是我们办了离婚之后。”
晓帆问：“你看！我就说！这一步步的，都算计好了！办了离婚，就把父母接过来。你忍得下这口气呢，就继续用你这个免费老妈子。忍不下，把你扫地出门！”
吴静这些天一直觉得离婚是自己脾气差所致。从来没有想过是庞国涛设计的可能。她彻底懵了：“可是，他为什么要算计我？我们之前也没什么矛盾啊。如果之前他就对我不好，我也不会同意假离婚呀。”
晓帆咬牙切齿地说：“有孩子的中年男人突然要离婚，绝对是外面有人了！”
“可是我肯定他没有外遇。”
“肯定？”晓帆做崩溃状，“你怎么肯定？你是在他身上装了24小时摄像头了吗？公司里的同事，事业上的合作方，按摩足疗保健，到处都是机会。搞一次连15分钟都不用，哪儿还抽不出这点空！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有外遇？”
吴静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哎呀，不说这些了。总之，我其实主要是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可能，追回来点财产？”
晓帆说：“既然你确定他没外遇，那你跟他要求一下无条件复婚。”
吴静沉默片刻：“我接受不了。我是真的不想跟他过了。”
晓帆愣住了：“你不想复婚？”
“不想。”吴静斩钉截铁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其实根本不后悔离婚。我从家里搬出去的那天，整个人都清爽了。后来后悔，主要是因为没钱。我现在只后悔不应该身无分文地离婚。我当初应该算好了再离。”
晓帆点头：“没错，这种算计人的男人，不要也罢。你现在的状态比之前好多了，以前我看你的样子，我都发愁。”
吴静问：“是吗？我以前什么样？”
“永远穿一个有拉链的帽衫，牛仔裤，斜挎一个帆布包，一双难看得要死的运动鞋。不化妆也算了，头发也不弄弄。”
吴静抗议：“喂！我有那么丑吗？”
“不是丑。”晓帆叹气，“就是一副放弃了的样子。你看现在的你，一下子漂亮好多。所以我还以为刚才那个小帅哥想泡你呢。”
“你倒是很看好我啊！”吴静失笑道，“说我变瘦了，倒是有可能。在别人家不自在，不像在自己家里，没事老吃零食。现在金阿姨老盯着，感觉我吃什么，她都怀疑我在偷东西吃！”
吃完饭晓帆回去上班，吴静想起晓帆说自己瘦了，瞧着写字楼下的商场打折，就去闲逛试衣服。
这些天她被陈文迪培训得出门习惯了化妆，身材又清瘦了些，自己看看镜中人果然赏心悦目。导购又问她是不是大学刚毕业，迷汤一灌，忍不住就买了好几件衣服。买完回到家，正撞上金阿姨。她看见吴静拎着一堆购物袋，就笑道：“吴老师，买衣服去了呀？”
吴静暗恨自己没脑子，应该把袋子藏好，也只得笑道：“赶上减价，买了几件换季的衣服。”
金阿姨没说什么，吴静就赶紧上楼。希望等陈文迪回来，金阿姨已经忘记嚼这个舌根。殊不知陈文迪此刻才真正是热锅上的蚂蚁，就算金阿姨这时告密，她也无心理会。
陈文迪在酒店熬过了最难捱的前两天，又打电话撒谎完毕，心情正在轻松。她料到赵洪建在禅修班里不会来陪自己，但他果然提都不提来看她，又让她有点失落。曾经他对她是呵护备至的，连她多打一个喷嚏，他都紧张得不得了。换了是她，不管手头有多大的事，也会放下立刻飞去他身边。
她安慰自己：老夫老妻了，事业型男人嘛，当然不能总黏着女人。这样已经很好。至少他是关心我的。做人要知足。
万万没想到，正惆怅呢，居然接到了关大竺的电话。关大竺热情地说：“Wendy姐，我正在东京拍片，你在哪儿呢？你还好吗？赵总让我去看你。”
陈文迪一惊，连忙回复：“不用了，你拍片应该挺忙的吧。我休养几天就好。”
“别客气，赵总下了军令状，我也不敢不去呀。哪个医院？我下午五点收工！”
陈文迪还要推脱，赵洪建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小关跟你联系了吧？我让她一会儿就过去看你。”
“联系了。但是老公啊，人家小关在工作呢。要我说，就别麻烦她来看我了。”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怎么能放心？”
陈文迪怕赵洪建起疑，只得硬着头皮先含糊着答应了。心里万分后悔刚才瞎幽怨什么啊？赵洪建好像真能听见自己心灵的呼唤，诡异地派关大竺来送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