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中,陈文迪的语气很镇定:“没事儿,只是轻微脑震荡,还有点面部软组织挫伤。你别告诉甜甜,就说妈妈有事,要晚几天回来。”
吴静问:“那边谁照顾你?”
“医院有护士。”陈文迪说,“对了,甜甜的钢琴也又快要考级了,你记得督促她好好练一下。”
吴静听陈文迪口气轻松,那边又要忙甜甜的事,也就没仔细问到底怎么撞的。
此刻的陈文迪正躺在酒店的床上,脸上缠着绷带。给吴静打完电话后,又给赵洪建打电话。赵洪建没接,陈文迪松了口气,发了信息。
其实这个电话,赵洪建听见了。他正和“同学们”酒酣耳热,席间还有几个年轻女孩。
这种富豪禅修营的日程,自然不可能真的像庙里和尚那样清心寡欲。就是白天胡乱听和尚讲几句心灵鸡汤,晚上集体出去喝花酒,并不忌惮佛祖和菩萨。与其说是体验出家的感觉,不如说是体验单身汉的快乐。禅修班不仅说出去好听,还都是男人,又会让太太们格外放心。
此刻酒过三巡,李总开始夸耀他请的风水师特别灵,给家里调了一下家具,老婆就怀了龙凤胎。
张总听了,笑道:“其实去趟国外,要几个儿子就有几个儿子。我三个儿子都是在国外生的。”
李总说:“你一个女儿也不要吗?儿子虽然能扛事儿,但女儿贴心呀。”
张总笑道:“我老婆也想要女儿。我跟她说了,儿子是基本指标,我起码要五个!这个KPI完成了,她想要女儿,就随她去。”
李总问赵洪建:“赵总,你好像就一个女儿?没打算再追个儿子?”
赵洪建笑道:“我老婆还年轻,打算过两年再说。”
李总问:“你老婆也三十了吧?再不生,还生得出来吗?这可得抓紧呀!”
张总一脸坏笑:“你们知道什么?说不定赵总在外面都有八个儿子了,瞒着不说就是了。”
赵洪建笑道:“八个儿子可受不了,家产不够分了。”
“嘁!你老婆不想生吧?老赵啊,我跟你说——”张总怀里搂着个小妹,吐沫星子横飞,“这女人就是不能宠!听她们的还不翻天了?你就告诉她,你再不生,老子到外面找别人生。你看她生不生?”
几个男人开始起哄,说赵洪建怕老婆。这时陈文迪打电话过来。赵洪建就没接。
等饭局散了,赵洪建才回了电话,问陈文迪怎么样,又埋怨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也知道我这两天走不开。我们上课管理很严,我连手机都不能随时看的。”
陈文迪心想,当然是算好了你去禅修,我才好做这件事。她嗲嗲地表示自己没事,撒了几句娇。
赵洪建皱着眉头,连训斥带嘱咐了一番,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陈文迪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她根本就没出车祸。她这次来日本,主要是为了她的鼻子。陈文迪的鼻头比较尖,人称“水滴鼻”,以前这种鼻子是最美的,人们认为精致俏丽。但这两年,陈文迪觉得自己的鼻子越来越僵硬,鼻孔开始外露,鼻头又尖得不自然,显得老相。旁人似乎还看不出,她自己的感觉却越来越糟糕。
日本的整容水平比较高,陈文迪就决定偷偷在日本把鼻子问题彻底解决。她千挑万选了一个口碑很好的坂田医生,安排好时间,谁知道坂田医生手受了伤,只得取消她的预约。
但鼻子手术不比以前她偷偷做的埋线打针之类,需要长一点的恢复期。这次的档期是她好不容易趁着赵洪建临时“出家”安排出来的。坂田医生听说她的难处,就让秘书帮她联系了一个华人医生,名叫许卓。说许医生这几天有个空,若愿意的话,就转去他那里做。
陈文迪一听华人医生,就不太愿意,心想我费劲跑来日本,倒要由中国人做。何况这许医生居然随时有空,肯定水平不高。
给她翻译的护士是个华人,看出她的意思,劝道:“在日本,外国人做医生可难了。能在日本拿到医生资格的外国医生,都是超级厉害的。而且,许医生是东大医学部毕业的,是我们坂田医生的师弟。您去了那里,还能直接跟他沟通。”
陈文迪听了,就决定去跟许卓见个面。去了一看,先有几分失望:许医生的诊所远不如坂田的诊所气派,接待厅很小,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拿着尺子量着,往墙上挂画。他挂的全是科普医学图,不但不美丽,还有点吓人。
前台护士招呼过陈文迪,便用中文对那男人说:“许医生,陈女士来了。”
陈文迪才知道挂画的男人就是许卓,心里更觉不靠谱。从来进诊所,医生都在里面诊室里,护士带你进去才见得到。看来这许医生是闲得没活干了,跑到前厅摆弄墙上的画。
许卓说了声“好的就来”,又端详着画,说:“这回对齐了。之前看得我那个难受啊。”
护士笑道:“除了你,谁看得出来这两幅画位置差了半厘米!”
许卓摇头:“5毫米还不明显?你们就是不想动。”
说着,走过来跟陈文迪打招呼。
陈文迪最近对鼻子问题特别敏感,看人总是先看人家的鼻子。只见这许医生气质斯文,鼻梁高挺,鼻头不大不小,整个线条如雕塑家精准雕刻过的一般,一下子让整张脸都随之增色。
陈文迪暗想:如果他这漂亮鼻子是他自己整的,那倒是真可以找他。可再一想,就算是整容医生,恐怕也不能拿着手术刀给自己做鼻子。
进了诊室,许卓看她一眼,就问:“你这鼻子,做了有七八年以上了吧?”
陈文迪吓了一跳,心想这医生难道长了透视眼?
许卓指了指电脑,笑道:“坂田医生已经把你的资料传给我了。”
他又盯着陈文迪的鼻子,说:“确实该修复了,你这有点挛缩鼻的迹象,鼻梁也要透光了。不过都还不明显。你以前那个医生手艺还是不错的,但当时的技术和材料有局限性,鼻子又是个非常特殊的部位……”
一边说,一边还拿出了一个鼻子的解剖模型,给陈文迪讲解鼻子的构造和整容手术的危险性。知识点中夹杂着术语,滔滔不绝。
陈文迪懒得听,心想我又不是来上课的。她把准备好的几张照片拿出来,问:“能做成这样的,对吧?”
她给许卓看的,是时下流行的有点翘的韩式小圆头鼻。关大竺就是那样的鼻子。据说也是整的,但做得还真是自然。
许卓瞥一眼照片,说:“第一,我只做修复,不做整容。第二,这个鼻子跟你的脸不搭,做出来会很奇怪。要我说,你当初就没必要动鼻子。自然的才是最美的。”
一个整容医生说“自然的就是最美的”可真是荒谬。陈文迪说:“可是坂田医生那边答应我,说修复完全可以和调整一起做。”
“那你就等坂田医生给你做好了。我做不了。”许卓说,“你现在的鼻子已经不是初鼻了,情况本来就复杂。我要先给你修复混乱的鼻腔环境,尽量让你回到健康的状态。能做好就不错了。”
陈文迪问:“那就稍微填充一点,让鼻头圆润一点,就是微整,可以吗?”
“微整根本就是伪概念。填充的效果极为有限,也照样有风险。”许卓又拿过解剖模型开始上课,“你看啊,鼻头主要是由脂肪、鼻翼软骨,少量的颈膜组成。质地比较软,塑形效果本来就不好……”
陈文迪说:“这么复杂吗?我上次是好多年以前做的,随便找了个医生,做出来就很好。”
“不要把运气当常态好不好?鼻综合是很复杂的手术,存在的风险极大。很多人都是做鼻子做不好毁容的。反正让我做,我就只做修复。”
陈文迪本来觉得好不容易安排出来动一次刀,不做点升级,这罪可就白受了。但修复确实是当务之急,再看看许卓十分执拗,又是坂田医生举荐的,觉得他倒是像个有操守的医生,虽然话有点多。她就点头说:“那我这次就先做修复。下次再做调整。”
许卓说:“下次?你以为整容是在脸上画画吗?这是手术,开刀的。手术次数多了,容易引起无法控制的疤痕增生,以后隐患越来越大。实话告诉你,要是为了赚钱,我就会劝你慢慢调整。今天做了效果不好,过几天你还得回来。隔三差五就回来开个刀,医院就靠你养活了。你说好不好呀?”
陈文迪忍不住笑了,摇头说:“不好。”
就这样,陈文迪躺进了许卓的手术室。她因为独身在日本,没有选全麻,只做了局部麻醉。于是手术过程全程清醒,能感觉到医生的每一个动作。本就紧张,这许卓还全程唠叨个不停,还是日语。陈文迪只听得懂几个零星的单词,偏偏都是“不好”“怎么这样?”“再来”之类。简直像是他在用语音直播给陈文迪做手术的全部失误。
陈文迪躺在手术床上,脸上盖着手术洞巾,听着满耳朵的日语,脑子里浮现的画面,全是小时候看的恐怖电影《黑太阳731》。
终于许卓说:“好!完成!”冷不防外面传来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声音,喊的是中文:“求你了!让我见见许医生吧!”
那华人前台进来,对许卓说:“她又来了,怎么说也不行。要不要叫警察?”
许卓叹了口气,说:“我刚好做完了。我去跟她说几句。尽量不要叫警察了。”
然后歉意地对陈文迪说:“我先出去一下,护士照顾你。我一会儿就回来。”
一个华人护士过来,扶陈文迪起来,给她讲注意事项。外面的哭声似乎低了一些,只听见许卓似乎在说着什么。
陈文迪忍不住问:“外面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