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国涛不说话了。她还是这样。离婚的事,明明算是他赢了。但在她面前,他总是莫名矮了半头。他看见吴静篮子里的牛奶,岔开话题,问:“这个牛奶好?”
吴静说:“对,进口的,特别好喝。”
庞国涛就说:“那我也给心心和浩浩买两瓶。”
这句话让吴静的气消了些。她注意到他篮子里放着面包,是那种甜软的韩式口味。他不爱吃这种,大约是给孩子买的。
庞国涛主动交代:“我刚才在楼上一个公司开会,忙到这会儿。想着心心和浩浩爱吃这个牌子的面包,就顺便买了。”
以前他是甩手掌柜,嘱咐他下班带点东西都会忘。连孩子爱不爱吃面包都记不住,更不用说具体牌子。这倒是,离婚让人进步。
庞国涛看了眼牛奶价签,说:“这挺贵的啊。”
吴静听出了他的意思,冷笑道:“我现在自己有收入,当然要对自己好一点。你要嫌贵,我给孩子买。”
庞国涛马上问:“你找到工作了?什么工作?”
“就普通工作。”
吴静说着,就去结账。庞国涛跟在后面,客气地说:“我来吧。”
吴静拒绝:“不用了。我喜欢花自己的钱。”
其实吴静这么说,是因为这钱陈文迪会报销。但庞国涛平时跟领导应酬,颇有在饭局抢单的硬功夫,抢着就扫了码,然后体贴地把小票递给吴静。
吴静也不好跟他说这其实不是给自己买的,只好由他去。
两人从超市出来,到了停车场。庞国涛诧异地看着吴静上了辆奔驰车,吴静也不解释,只顾扬长而去。
庞国涛留在原地,满腹狐疑:这是她朋友的车?公司的车?她一个中年女人,总不能真的找了个有钱的新男友?但不管是谁的车,至少人家让她开。几天不见,她好像升级了,更新了。
他呆了一会儿,回到自己车上,拨通了电话:“我开完会了,过去接你吧。”
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话筒中传来:“面包买了吧?”
“买了,放心吧。谢谢你还惦记着。”
“没什么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记得这种事。孩子们没有妈妈照顾,也是怪可怜的。”
庞国涛柔声说:“我很快就到。一会儿见。”
随即,那辆曾经属于吴静的本田雅阁驶出地库,开进了夜色中。
吴静一路上想着庞国涛错愕的样子,不免有扬眉吐气之感。回到陈家,她招呼甜甜喝牛奶,又把东西收进冰箱。陈文迪就走过来要小票,给她报销。
吴静连忙说:“今天不用给我钱了。”
陈文迪诧异:“为什么?”
吴静说:“我碰见我前夫,他把账给付了。所以,算他请客好了。”
陈文迪马上问:“前夫?你离婚了?”
吴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面试时,她爱面子,就跟陈文迪说老公在外地工作。现在两人熟了,没必要再遮掩。
她坦然说:“是,我离婚了,之前没好意思说,觉得丢脸。其实,去找你面试的时候,我连小旅馆的房钱都快付不出来了。”
其实陈文迪早就猜出了几分,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窘迫。陈文迪问:“就算离婚了,你也不至于一点钱没有呀?起码你们的房子,你要占一半吧?”
“房子归他。钱平时本来也是他管。孩子也归他。”
“什么?!!你被净身出户了?”
“感情都没了,又何必计较这些。”
陈文迪像看傻瓜一样看着吴静:“感情?婚姻是感情关系吗?离婚是感情的事儿吗?”
吴静问:“不是吗?”
陈文迪说:“当然不是了——婚姻是法律关系,利益关系,是合同呀。如果只要感情,谈恋爱不就行了?干嘛还要结婚!离婚那就是拆伙,不把条件谈好怎么能随便离?”
她想起了朱蕾,越发恨铁不成钢,把白天不好意思对朱蕾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唐僧师徒要拆伙,猪八戒还知道分行李呢!你们都是怎么想的呀!什么都不要就离了?”
吴静没想到陈文迪如此激动,知道她也是好意。她无奈地说:“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反正都离了,也不可能和好了。”
“不能和好?他有小三了?那更不对了,你应该多要赔偿!”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不爱他了。我不想再和他一起生活了。”
“不爱他,钱也不爱了?那可是你们俩的共同财产。你是不是被他给算计了?”
“没有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为什么是你净身出户,不是他?”陈文迪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他不是外面有人了?”
“真不是。别说我的事了行不行?我真的不想再提了。过去就过去了。”吴静苦笑,“说起来,真要谢谢你。你总说,女人每天出门都要打扮,说不定会遇上前男友。今天还真就遇上了。也算是狐假虎威,借你的车和衣服,抖了次威风。”
陈文迪见吴静如此坦荡诚恳,心里有些愧疚。她指摘吴静的穿着,出发点并没那么好心。她享受的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吴静,如今被自己指导命令的快感。
她觉得吴静的离婚疑点重重,可对方不肯说,也就作罢。她拿过购物小票,不由分说地把钱转给了吴静,说:“你前夫请的是你,不是我。所以这钱,还是归你。”
吴静虽然在陈文迪面前嘴硬,说无所谓,不计较。其实她在心里,不止一次后悔自己当时太糊涂。吴静家里虽然称不上多富贵,但大城市独生女,从小也没觉得缺过钱。父母是知识分子,还有点清高,觉得钱有铜臭气,唯有学习是正途。所以她从小就知道读书,也不像有些女孩子爱买名牌,对钱就没什么概念。
后来结了婚,庞国涛虽然家贫且来自农村,在理财方面却比她专业百倍,很会规划。别看钱不多,有的定存,有的买基金股票,有的还房贷,筹算得井井有条。吴静就乐得把钱都交给庞国涛来管。
直到住在小旅馆里时,才发现自己连家里到底有多少钱都搞不清。手里有的,只是自己账户里那一丁点少得可怜的家用钱。
今天陈文迪这句“净身出户”,再次提醒了她。也许,过几天陈文迪去日本时,可以找个时间跟晓帆问一问。看看在法律上,是不是有机会挽回点损失。
正想着,甜甜又做噩梦了。吴静赶紧过去安抚。第二天早上,她忍不住再次劝陈文迪晚上也陪陪甜甜。陈文迪先是不以为意,最后笑着压低声音说:“我实话跟你说吧,女人真的不能有了孩子就陪孩子睡。好多女的都是有了孩子就不要老公,最后都离婚了。”
陈文迪一提老公,吴静就知道,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这些天吴静算是看出来了,赵洪建在家里的地位,真跟皇上也差不多。
吴静不好再劝,就开始说甜甜比赛的计划。刚说了几句,陈文迪就打断她:“我说了全权交给你,我就不管了。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吧。反正行不行的,比赛时也就看出来了。”
说着,就要出门去美容院。当初吴静以为陈文迪是事业女性,现在知道其实陈文迪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护肤、美容、形体训练、衣饰搭配等一切与美有关的事情上,甚至连脚后跟都有单独的护理产品,真正做到了每一寸肌肤都要美丽。
不过,鉴于她同时也是自家化妆品产品的形象代言人,对她来说,爱美,倒也的确可算是一项事业。
到了初试那天,陈文迪人在日本,赵洪建也不在家。吴静就和司机大刘,还有金阿姨一起带着甜甜去参加比赛。金阿姨一见甜甜的造型,就笑道:“甜甜今天这一脑袋小辫儿,真好看!倒像是外国明星!”
甜甜立刻开心地笑了,小脸上都是自信的光芒。
原来,吴静想了又想,决定根据甜甜的形象,做一个扬长避短,发挥特色的造型。不仅让评委们眼前一亮,还能减轻甜甜在外貌上的自卑。陈文迪觉得甜甜不够白,总是给甜甜化妆时尽量遮掩,甚至会给甜甜浑身都涂上粉底。吴静却反其道而行之,干脆给甜甜设计了黑人似的编发造型,配街头风,走酷帅路线。
金阿姨到底是常年在老外家服务的,审美十分国际化,见了这造型就赞不绝口,又说:“可惜这小陈他们两口子瞧不见我们甜甜的造型。小陈去东京,这赵总,又去上研修班了。”
吴静听错了,问:“研究生班吗?赵总很爱学习啊。”
大刘解释道:“是研修,在庙里。白天上课,晚上抄经。”
“啊?”吴静脑子里浮现出宫斗剧里妃子们抄经的镜头,“抄经?什么经?佛经吗?”
“对呀。佛经。这是禅修营嘛。”
金阿姨插嘴道:“贵着呢,去的都是老总。一个礼拜十万块钱呢!”
吴静吓了一跳:“花十万块钱去抄佛经?!”
金阿姨扑哧一笑:“小吴,你也太没见识了。这有什么奇怪的,现在的大老板,都讲究个国学修养。很多名牌大学也有这种合作课呢。”
吴静心说反正我母校可没让我们上过什么抄经的课,也没听说跟庙里合开什么班。
大刘也开始八卦:“除了抄经,还有辟谷。好多天不吃饭。几天下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好多病都可以好。”
吴静心想:那是,平时吃太多了,饿几天大概对身体倒是有点好处。又想这对富贵夫妻也有意思,一个去日本插花,一个去庙里抄经,却把孩子交给一群外人管着。
不过,在旁人看来,他们这一男一女外加一个老太太,簇拥着一个小孩儿,倒真像是规格齐全的一家子。
到了赛场,挤满了未来的星爸星妈。而甜甜还没开始比赛,就引来好几个人赞美:“这小姑娘好酷啊!”
甜甜听了,越发有自信,上场后表现得大方活泼。初试毕竟没那么激烈,别看孩子多,真正让人眼前一亮的却很少。一众小公主中,甜甜的酷帅造型成功突围,顺利进入第二轮。
吴静还没来得及给陈文迪报喜,却接到了陈文迪的语音信息:“吴老师,我出了车祸,要晚几天才能回来。你记得去参加甜甜幼儿园的公开课。”
“什么?!”吴静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伤得重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