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蕾的模样并没变，衣服手袋也还是名牌，但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精气神。眼神暗了，脊背塌了，连头发丝好像都不支棱了。可见婚变对她的打击真的很大。
陈文迪客气地问：“你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我就直说了吧。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们公司缺人吗？对美容和护肤品什么的，我还是有点心得的。”说着，朱蕾递上来一份简历，“这是我的简历，什么职位无所谓，有个稳定工作就行。”
陈文迪诧异：“你难道还要找工作？韩总真的一分都没给你？”
朱蕾摇了摇头，眼圈红了：“也不至于分文没有。吃喝是够了。可是没有稳定收入，争不到孩子的抚养权。”
说起来，朱蕾的出身，在太太圈里算是相当不错的。韩总能发迹，也是靠了她家里的资源，当年追求时自不必说，什么低三下四的手段都用尽了。结婚以后，对朱蕾也是百依百顺。后来韩总发达了，不再需要靠岳父的帮衬，但也心存忌惮。
谁知前两年朱蕾父亲突发心梗去世，一切资源烟消云散。朱太养尊处优，外面事一概不知。朱蕾从小被养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做大小姐不会干别的事。而韩总这等枭雄，忍气吞声几十年，早已烦透。又赶上小三怀孕，托关系一看是个男胎，韩总立刻翻脸不认人。
江湖老鸟算计巨婴，自然易如反掌。随便找个茬吵个架，几句话便激得朱蕾下不来台。她的阔太姐妹淘多半烦她嚣张跋扈，暗地里幸灾乐祸，都鼓动她离婚，说老韩配不上她。唯有陈文迪当时劝她看在孩子面上忍忍，她还觉得陈文迪一贯在老公面前卑躬屈膝软骨头。
现在看来，只有陈文迪这人心地好些，又知道陈文迪在家里公司是说得上话的，不是纯粹的全职太太，就想找陈文迪帮她。
陈文迪说：“就算我给你挂个职，在经济条件上，跟韩总也没法比啊。打官司怎么争得过他？”
“我问过律师了，妈妈争五岁的女儿，有点性别优势。他家里重男轻女。所以，只要我有工作，就有可能争回来。”朱蕾急切地说，“我不用工资，就在你们公司挂个名。”
“韩总再重男轻女，也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好。要我说，你现在的状况，真争到了，也是负担。”
“拿到孩子，就有抚养费，日子总能过。留在那边，小三马上就要进门了，有后妈就有后爹。儿子再生出来，我女儿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求求你，无论如何也要帮我这个忙。”
陈文迪为难地说：“这事儿，我说了不算。”
朱蕾愣住了：“你不是公司老板吗？”
陈文迪小声说：“公司里的人事任命，我老公都要过问的。我可以试着跟他说一说，但我跟你说实话吧，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陈文迪没说话。朱蕾自己回答：“是不是不愿意得罪老韩？”
陈文迪点头：“他们有生意上的往来。不是我不愿意帮你……”
朱蕾凄然地笑了笑：“没关系。不管怎样都谢谢你。你能让我进来，我已经很满足了。很多人已经都不肯见我了。说什么都晚了。都怪我以前脾气不好，没给自己留后路。”
以前朱蕾还是韩太的时候，大家一起出去玩，她可以从车子不舒服，一直挑剔到餐厅服务员上菜的动作不专业。陈文迪至今记得朱蕾撇着嘴抱怨的样子。那时的朱蕾，从不知道谢与道歉为何物。
如今失势，一下子既学会了感恩，也学会了反省。
陈文迪同情地说：“要不，你去找秦总问问？她在公司里是说了算的。”
秦总是妈妈圈里的异类，真正的女强人。家里的电商公司说是和老公合开的，但从融资到供货商，所有人都只认她。老公只是个负责交际的吉祥物。
不过，虽然秦总在外威风八面，但孩子的事也操心不少，幼儿园去过不少次，和别的阔太妈妈都认识。不像那些男老总，个个懒得管家里的事，连孩子今年几年级都搞不清，让太太活得像个寡妇。
朱蕾一怔，说：“可是，我和她没什么交情，平时也没说过几句话。”
“那最多就是她不管，又没什么损失，怕什么。”
朱蕾一想也对，就谢过了陈文迪，去找秦总了。
朱蕾走了，陈文迪难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小蓉敲门进来，关切地问：“那女人没事吧？我看她走的时候不太对劲。”
“没事。你知道她是谁吗？”
小蓉摇头。
陈文迪叹了口气：“是韩总的前妻。刚刚被离婚了。”
“啊，真惨。”小蓉同情地说，“不过也难怪了。韩总那么有钱，她这样子，是有点配不上。”
陈文迪惊讶了：“你觉得她配不上韩总？”
朱蕾是城市里大院长大，大学毕业的白富美，而韩总是标准的小镇做题家，至今口音犹存。
小蓉无情地说：“她看起来好老了。”
“韩总也不年轻呀。”
“但韩总是男人，又是老总，上次他来公司，好几个女孩子都很注意他呢。”小蓉笑道，“不过，像您这样的大美女，当然不同了。我说个可笑的事儿，您可别生气。”
“什么事？说吧。”
小蓉笑道：“前阵子关大竺过来拍照，不是带了个摄影师吗？那人愣头愣脑的。等您走了，还问说：你们老板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把二奶放公司里？——他看您太年轻，太漂亮了，还以为您是二奶呢。可笑不可笑？”
陈文迪本来就比赵洪建小几岁，保养得又好，常有人这么猜测。以前她一直视为恭维，今天听着却不是滋味。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蓉马上转移话题：“赵总前两天还叫了几个装修公司过来，让关大竺去谈的。是不是公司要重新装修了呀？”
又是一个陈文迪完全不知情的事情。她不想在小蓉面前表现出来，就模棱两可地说：“好像就是先看看，然后再决定。”
等小蓉出去，陈文迪坐在座位上，想着朱蕾的样子，心里乱糟糟的。当然她和朱蕾不同。朱蕾是天之骄女，自然傻白甜。而她每一步都来之不易，从未放下过心中的恐惧与警惕。
但是，她和朱蕾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对老公来说，她们没用了。她们不能生儿子，事业上也不再是必须的助攻。
赵洪建出去开会，今天不会再回公司。她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她站起来，跟小蓉交代了一声，就离开了公司。她总觉得员工背后都知道她的处境，对她是越来越不在意了。
其实，在员工心目中，她的存在感倒也没有那么低。她走后，小蓉第一时间就去了杨进的办公室，说：“老板娘走了。”
杨进松一口气：“今天还来不来？”
小蓉笑道：“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计划，赶紧做吧。”
杨进苦笑：“我能有什么秘密的事？还不都是替老板做事。”
小蓉悄声问：“老板是不是真的对关大竺有点意思呀？是不是你们男的都喜欢年轻貌美的？”
“别瞎说，都是业务往来。”
“那我就不信。她业务能力还能有你强？我看老板对她比对你还客气呢。”
“不一样。现在直播带货这些，就得靠网红。男人，事业是本命。”
小蓉冷笑：“她一个整容女，代言护肤品，谁信呀？”
“广告嘛，不用那么当真。只要年轻貌美，就有说服力。”
“还是做男人好，长什么样都无所谓，不用担心自己老了丑了。”
“谁说的？咱们公司推出的生发洗发水和男士面膜都卖得可好了。”杨进笑道，“谁都怕显老，都希望显年轻。男女都一样！”
与此同时，陈文迪正在被恭维“好年轻”。离开公司后，她直接就进了附近的商场。如同很多女人一样，解决心里乱糟糟，就靠进店买买买。
她试穿的是一套体恤衫配学院风格子迷你裙。自己并没意识到，那是关大竺穿过的一种风格。
导购故作惊喜地欢呼：“好好看，好少女啊！”
陈文迪却觉得不是这么回事。衣服合身，人也精致漂亮，可好像怎么都和这种风格不太搭。
“也许是发型的问题。”她回想着关大竺的发型，好像总是带点凌乱。她试着把自己油光水滑的头发松松地扎了个马尾，似乎好了一点。
导购不失时机地说：“哇！走到大学里，肯定所有人都以为您是大一新生呢！”
在导购的强力洗脑下，陈文迪终于满意了。她指着好几件少女风的衣服：“这些我全要了。”
等陈文迪带着柜姐成吨的赞美和大包小包的衣服出了店时，天都黑了。一番血拼后，她的心情好了很多。有什么是关大竺有而她没有的呢？赵洪建最重视事业，只要她能迅速找出一个新的业务增长点，他就会再次重视她。
回到家，吴静正在跟甜甜说着什么，见陈文迪回来，高兴地说：“你回来了，那我正好去超市给甜甜买牛奶。”
原来家里甜甜喜欢的喝完了。那是一款保质期很短的新鲜牛奶，只在高档超市售卖。以前金阿姨买，总是买很多。现在吴静买，她是主妇心态，看这牛奶一小瓶就几十块钱，怕多了过期浪费，每次买的少，就偶尔断供。
吴静正要出门，陈文迪却叫住她，递过来一件名牌旧风衣：“吴老师，这是我怀孕时买的，有点大，你穿上吧。还有，你这个妆，补一补。”
吴静心里嫌她比自己妈管得都宽，也不好露出来，就接过风衣套上，拿上陈文迪送的名牌旧手袋，补了口红，最后穿上皮鞋，无奈地问：“这回行了吧？”
陈文迪满意笑道：“这样多漂亮！”
吴静出了门，独自开着奔驰上了路。晚上一路畅通，倒像是兜风。她其实很喜欢出来采购，也算是透气。
进了超市，正在选购，不小心撞到旁边的人。她说句“对不起”，再一抬头，愣了。
是庞国涛。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几袋面包。他居然也来这高档超市采购。
吴静顿时佩服陈文迪的先见之明：果然出门要打扮整齐。要是蓬头垢面遇到前夫，岂不是被他看了笑话！
庞国涛主动招呼：“来买东西呀？”
吴静淡淡地说：“晚上人少，我出来买点东西。”
庞国涛问：“你现在住哪儿？”
吴静冷笑：“反正没住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