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迪给吴静的任务,是让吴静带甜甜去参加一个小模特比赛,还定下了业绩目标,要求至少通过海选。听起来很简单,但这个比赛的组织者是一个有名的经纪公司,名次好的小孩可以进入童星储备池,稍微过几年就可以开始当练习生了。
因此报名的小孩非常多,海选竞争极为激烈。甜甜已经参加过两次,都落选了。这次好歹也要通过第一关。
吴静自己女儿逛街时也被人发过这种传单,她一直都以为是骗人过去拍造型照片的,对童星这个“赛道”一无所知。做了一番功课之后,发现这些孩子被选中之后,就会过着寄宿生活,甚至会被送到韩国去。小小年纪背井离乡,每天活得像在军训。
而看了这些以后,她才对甜甜的日常规划恍然大悟:那些所有的才艺课,都是为了成为练习生。
吴静一直都觉得甜甜的兴趣班配置有问题,现在一看陈文迪给孩子的未来这样规划,觉得实在不健康。她就对陈文迪说:“参加是可以参加,但没有必要把时间都花在这种事情上吧?”
“花了这么多时间,还不成呢。我看还是时间花得不够多。”
吴静疑惑地问:“难道你真想让孩子做练习生?”
“当然了。”陈文迪也惊讶了,“要不我干嘛费这么大劲?”
“可是,做练习生很辛苦,小小年纪还要离开父母。你能受得了吗?”
“做什么不需要吃苦呢?你考大学不需要吃苦吗?”陈文迪反问,“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吴静没好意思说,我考大学也没觉得多吃苦,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听从老师和家长的安排,多做卷子,也就考上了。比起好好做卷子就能考高分的学生时代,还是生活更苦更难。
她问:“你们条件这么好,干嘛让甜甜受这份罪呢?”
陈文迪说:“你哪里知道,就是我们这个阶层的女孩子竞争才激烈呢。大家都有钱,都重视教育。不拼,怎么能行呢?”
陈文迪把自己的规划理念细细说给吴静:体育项目永远只有一个冠军,练不好还容易受伤。艺术圈主要靠关系,入圈先要交学费买收藏,轻易玩不起。
唯有娱乐时尚圈,轻松,安全,一本万利,而且名额足够多。模特,女团,演戏,有的是岗位,很容易就能混个拿得出手的头衔。
就算什么都不会,花钱上几个综艺,顶着个白富美人设,也能收获一众粉丝,顶着个明星头衔,高嫁不成问题。
陈文迪总结说:“你没发现吗?现在娱乐圈的新人,早就都是富二代了。”
说着还点了几个名字。
吴静从不关心娱乐圈,根本不知道她说的都是谁,一脸茫然。
陈文迪看吴静的样子,有点担心她一个书呆子,搞不定选秀的事。这时吴静说:“我需要甜甜以前所有的选秀资料,有视频最好。”
陈文迪说:“那太多了,我把她表现好,成功晋级的那几个给你吧。”
“不,我要看她一下子就被淘汰的那些。你没删掉吧?”
陈文迪不悦:“看那些干嘛?那都是甜甜表现不好。”
“一下子就淘汰,说明比赛竞争激烈,这种比赛才有研究价值。那种很轻松就能通过的比赛经验,就像是太容易的考试,不用再看了。除了甜甜的,我还要看看别的孩子的表现,看看评委喜欢什么,然后再看看甜甜哪些部分可以提高。”
这套因地制宜,揣测出题人意图的功夫,是吴静学生时代的制胜法宝。对她来说,任你千变万化,只要面前是考题,她就能学会写答案。
陈文迪见吴静思路清晰,高兴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过几天我要去东京上插花课。回来的时候,正好陪着甜甜去参赛,看看你的成果怎么样。”
陈文迪把所有的资料都找出来给了吴静。吴静拿了资料,立刻钻回自己屋子里开始研究。她有个习惯,一旦开始进入状态,就会不眠不休。到了晚上12点,还对着电脑奋战。
这时,突然隔壁房间传来孩子的哭声。吴静连忙走过去,果然是甜甜正在梦中哭喊。吴静连忙轻轻呼唤:“甜甜,怎么了?”
甜甜哭道:“王阿姨!王阿姨你别走!”
吴静用手轻轻抚摸甜甜的额头,柔声说:“怎么了甜甜?是不是做噩梦了?我是吴老师。”
甜甜这才醒了,仍惊魂未定。
吴静问:“王阿姨是谁啊?”
甜甜又哭了:“王阿姨以前陪着我的,后来她走了。我想王阿姨。”
吴静看甜甜可怜,就问:“你一个人睡害怕?要不要我带你上楼找妈妈?”
甜甜摇头:“妈妈不让。”
吴静有点意外:“为什么?”
甜甜委屈地说:“妈妈说女孩子要坚强,连自己睡都不敢,没出息。”
吴静问:“那吴老师陪着你好吗?”
甜甜点了点头。
吴静就把电脑拿过来,在甜甜屋子里的小书桌前坐下。她关了灯,把电脑屏幕调暗。
甜甜一时睡不着,问:“吴老师,你在做什么呀?”
“我在帮你准备比赛呀。我们要研究一下别人是怎么赢的,这样我们就也可以赢。”
“我知道我为什么不行。”甜甜闷闷不乐地说,“我长得难看。我要是长得像妈妈就好了。”
吴静吃惊地问:“谁说的?”
“爸爸说的。爸爸说我不会长,眼睛小,皮肤黑,像男的。爸爸说,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不过没关系,我爸爸有钱。我长大了可以去做手术,然后就会变漂亮了。”
吴静惊呆了,她没有想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恨不得当场就跑到楼上去质问那位赵总:你都对孩子说了些什么?!
庞国涛家就够重男轻女的了,尤其是儿子浩浩出生以后,很多所谓无心之语,经常听得吴静火大。但至少他们面子上还不至于做得太明显,吴静发火后,庞国涛多半会息事宁人地道个歉。
而赵洪建在家里显然可以肆无忌惮地说任何话。
吴静忍着怒气,说:“甜甜,你爸爸说的不对,你本来就很漂亮。”
甜甜沮丧地说:“吴老师,你知道我们班的Lisa吗?她家里没有钱,只有一辆车。但是她长得特别漂亮,上次剧组来选小演员,就选上她了。”
吴静同情又错愕,没想到锦衣玉食的陈文迪夫妇,把孩子搞得这么自卑。
她尽量平和地解释道:“你不要这么想。也许只是那个角色适合她。下次说不定就会选到你了。”
甜甜和她聊了一会儿,终于又睡着了。吴静继续工作。听了甜甜的话,再看那些小童星们的资料,她发现,这并非陈文迪一家人的问题。很多参赛的孩子都美得千篇一律。大眼睛,白皮肤,长头发,个个都像小公主,洋娃娃。
吴静的书生气犯了。上大学时她选修过哲学。罗素说过,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她觉得这种月饼模具一般的审美,简直是对儿童心灵的毒害。
陈文迪给制定的目标瞬间被她抛到了脑后,她要让甜甜通过比赛重新拥有自信,缓解孩子的心理焦虑。看着甜甜那张不符合东亚漫画式审美的小脸,她的脑子里渐渐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吴静送甜甜走后,就赶紧去跟陈文迪说甜甜做噩梦的事。
陈文迪皱眉道:“都怪以前的王阿姨,老陪着孩子睡,搞出这种坏毛病。人家外国人的孩子,都是从小就自己睡一个屋子的。”
吴静说:“孩子和孩子不同。再说就算是外国人,孩子做噩梦哭了,家长也会过去看看。”
陈文迪不以为意:“小孩子嘛,哪个不哭?得让甜甜学着坚强独立,以后才能有出息。我们赶紧吃早饭,我今天要去上班。”
这些天以来,吴静渐渐发现,陈文迪上班,还不如她去会所和购物的次数多。她也没多想,以为做老板的就是这样的,有事了才去。殊不知陈文迪就这么几次也是勉为其难,公司里她可以参与的事情越来越少。
今天到了公司,找财务申姐办点事,小蓉说:“申姐上个礼拜已经离职了。”
陈文迪吃惊地问:“离职了?”
小蓉也惊讶:“啊?没跟您说吗?我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呢。”
“她为什么离职?”
“我也不太清楚。赵总决定的。”
陈文迪心里一沉。申姐是她当初招进来的,跟她一条心。有申姐在,她心里多少有点数。赵洪建如今不声不响地换了人,恐怕是有什么打算。
等小蓉出去,她就给申姐打电话:“申姐,你怎么都没跟我打招呼就离职了?”
申姐的周围好像很嘈杂,她说:“陈总,我是想跟您说的,但最近您都没有来公司,我就没好意思打扰您。”
“好好的怎么离职呢?是公司给你的待遇不满意吗?”
“没有没有。我……我家里有事。”申姐吞吞吐吐地说,“跟公司没关系。”
陈文迪又问了几句,申姐就说手头有事要忙,挂断了电话。
这时小蓉又进来,说:“有一位朱蕾找您。女的。”
陈文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间想不起是谁,想着或许是之前哪个供货商,就让她进来了。
朱蕾进门,陈文迪第一眼都没认出来,只觉得是个灰头土脸的女人。再一看,才认出来,她惊讶极了,一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险些脱口而出,赶紧改成了“你怎么来了?快请坐。”
原来这朱蕾,就是前几天她们八卦时,那位只生了女儿,被小三上位,扫地出门的韩太。确切地说:是前韩太。
当时阔太圈里,彼此间的称呼,不是某某妈,就是某太。此刻朱蕾失去封号,报上本名,也难怪陈文迪一时反应不过来。
只是两人之前的关系也只是泛泛,不知朱蕾为何突然跑到公司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