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静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诚实地回答：“这不是我看不看得起的问题，带孩子就不是个正经工作。社会不承认这种工作的价值，写在简历上，对我以后的职业生涯也没有好处。”
陈文迪笑了：“所谓社会价值，体现在哪里呢？”
不等吴静回答，她就公布了答案：“体现在薪水待遇上，对吗？”
“钱也不是唯一的……”
“对，还有社会地位，对不对？但如果根本就没有工作，或者动不动被裁员，那哪还有什么社会地位呢？想必你也知道，当妈的最不愿意换的，就是陪伴孩子的人。那些一个月四五千块钱，还要动不动被裁员的坐办公室的工作，又有什么社会地位了？”
吴静动摇了，她迟疑地问：“如果你要招保姆，为什么不一上来就说清楚呢？”
陈文迪说：“我说过了，我不是在招保姆。在我眼里，这就是一份高级助理的工作，是替我完成我最重要的项目。”
吴静还在犹豫，陈文迪说：“你考虑一下吧。我也还要再面试几个人。今天下午三点之前，如果你同意，就打电话给我。”
吴静听了这话，又有点后悔，怕后面出现比她更合适的人。
吴静出了公司的门，就看到晓帆的车子正停在门对面的车位。
晓帆开一辆蓝色的保时捷，其实是二手的基本款，但很能撑门面。吴静上了车，看见晓帆丝巾包着头，又戴着墨镜。
晓帆主动解释：“我刚做完祛斑，要防着紫外线——你面试怎样？”
吴静叹口气：“一言难尽。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云泥之别了。”
“面试的高手如云？也正常，现在工作不好找。”
“不是说别人。”吴静叹气，“是那个老板。都是女的，人家年轻貌美，事业有成，家庭幸福。跟人家一比，我简直不配活着。”
晓帆笑道：“快别丧气了，我带你去吃好的。吃饭的时候，咱们慢慢复盘你的面试。”
保时捷驶离公司门口，而陈文迪正走出办公室，去洗手间，隔着走廊的玻璃，看着这辆车。她看不见车里的司机，只看到吴静上了一辆保时捷。
不是说家里开本田雅阁吗？也许吴静混得没有自己以为得那么不好。
陈文迪看着吴静，而办公室里的员工也在用余光注视着她，并默不作声地关上了淘宝、天猫、拼多多、网页小游戏的界面。
公司的副总杨进看到陈文迪出来，给秘书小蓉使了个眼色，然后进了一间会议室。小蓉会意，抱着一叠文件跟着进去。
杨进关上门，小声问：“老板娘在招聘什么岗位呢？我和人事那边怎么完全都没消息？”
小蓉笑道：“你要知道也怪了——给她女儿招保姆呢！”
扬进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全是中年大姐呢！招保姆不在家里招，怎么跑公司招来了？”
“要高素质人才嘛，在公司招比较像样咯。”
“什么时候完事儿啊？”
小蓉笑道：“后面还有一堆人呢，这年头，做保姆也抢破头了。反正老板娘又不会找你的麻烦，你管她什么时候完事儿呢。”
杨进有些为难地说：“关大竺马上要过来拍几个镜头。”
小蓉没明白：“所以呢？”
“老板让她做那个年轻系列新产品的形象大使，这两天她的所有宣传素材就要发出去了。”
“发就发呗。”
“你怎么不明白呢？公司以前所有产品上只有一个形象代言人，就是老板娘！这次这个新产品要用新的代言人，还是老板今年在网络大赛里钦点的选美冠军。你觉得老板娘心里能好受吗？”
“可是这个新产品是年轻人系列啊，目标客户是学生……”
杨进瞥她一眼：“这话你敢当着老板娘的面说吗？”
小蓉顽皮地一笑：“不敢。老板娘最恨别人提她的年龄。”
“这不就完了？唉，这老板娘也是的，在家里享清福不好吗？没事莫名其妙地跑来，偏偏又撞上关大竺。”
“你可别这么说，老板娘要回归公司呢。没看正招聘高级保姆，好让她自己从家里脱身吗？”小蓉不以为意，“老板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我是真佩服你。天塌了也跟大小姐你没关系。”杨进笑道：“老板娘有气会对老板发？还不是我们这些人受夹板气！”
小蓉笑了：“你想太多了吧。老板娘人很好的，从来不乱发脾气。”
杨进顿时后悔自己言多必失，赶紧虚伪地笑道：“你说得对。咱们老板娘是最和善的。你帮着点忙，别让老板娘往这边走。你要是有什么车费和吃饭的发票，拿过来，我给你报。”
小蓉低声吃吃地笑：“吃什么的都行？那我赶紧今晚去吃顿好的。”
杨进瞧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口气里就带了点宠溺：“那当然。公司报不了的，我给你报。”
“那我可不客气了。”小蓉抿嘴一笑，出门去了。
杨进心里甜酥酥的。办公室里的红颜知己，一向是中年男人在职场的强心针。小蓉是老板娘的心腹，起初他还有些提防她。但随着小蓉偷偷给他透了几次口风，暗中帮了他不少忙以后，他越看这女孩越顺眼。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就越来越带点暧昧。
他出了办公室，刚松了一口气，却看见关大竺带着摄影师一起到了前台。关大竺一见他就大呼小叫地喊叫起来：“杨总！这一路堵的好厉害！幸亏我出门早！咱们这就开始？”
杨进心里暗叫不好。果然，陈文迪恰好走过来，询问地看着杨进。
杨进假做无事介绍道：“陈总，这是今天过来给公司拍一段vlog的自媒体负责人关大竺小姐。这是我们陈总。”
关大竺却立刻惊呼：“呀！这就是Wendy姐吧？你好漂亮，好贵气，皮肤好好啊！”
陈文迪笑了笑：“关小姐你好。”
“嗨，别客气，叫我大竺就行。天竺的竺。朋友们都叫我竺哥，不过您比我大这么多，实在不好意思让您管我叫哥，您就叫我大竺吧！”
这话正犯了陈文迪不愿意提年龄的忌讳。她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五官清晰如刀劈斧凿，大眼睛，高鼻梁，长睫毛，但鼻头圆圆的，略有一点翘，中和了这混血感，显得甜美。皮肤不算太白，但光滑透亮，衬得发色嘴唇都格外鲜活，自带一股青春之光。
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她淡淡地吩咐杨进：“杨总，是不是先带人家去我们的美丽博物馆看一看？”
美丽博物馆是陈文迪在办公楼里设计的一个展示空间，室内设计上借鉴了很多国外大牌旗舰店的做法。彩妆展示区别具匠心，用自家彩妆，去做一些经典的妆容造型。比如“赫本眉”用几号眉笔，“玛丽莲梦露红唇”用几号唇膏之类。也有时下流行的影视剧或者偶像形象。每次有媒体过来采访，美丽博物馆都是必去的地方。
杨进连忙说：“当然当然，好好好。”就想赶紧带着关大竺去另一边。
关大竺笑道：“Wendy姐别客气，我都来过好多次啦。不用看了，过去直接拍就行了。好歹我也是公司的代言人呀，哪儿哪儿都不认识，那不是太不敬业了吗？”
杨进的心一下子提溜到了嗓子眼：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陈文迪本来已经转身欲走，听见这话，果然停住了。偏偏关大竺还热情地说：“Wendy姐，我觉得在所有这些中年贵妇里，您真的是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个。难怪新美的护肤品这几年卖得这么好！赵总让我给柠檬系列代货，我压力特别大！说实话，我平时连面膜都很少用，更别说什么这膏那霜的了。不过我现在天天补习美容常识，为下个月的直播做准备。”
不仅是杨进，周围几个人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办公室中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人人都知道，老板娘最引以为豪地就是她年轻的外貌，她讨厌“中年”这两个字。
陈文迪并没有发作，她笑吟吟地对关大竺说：“那我们互相加个微信吧。你是用抖音，微博，还是小红书？”
“好呀好呀！”关大竺高兴地跟陈文迪互相加了微信：“这几个网站我都有账号。我在微博上还关注了您呢！不过您肯定不知道我，对您来说，我就是个小透明。”
“那么以后常联络。”
“没问题！”关大竺高兴地挥手。等陈文迪走了，还兴奋地对杨进说：“Wendy姐人好好啊！”
杨进一脸无奈：“行了，快过去吧，抓紧时间。”
陈文迪回到办公室，消化着刚才的状况。她居然不知道新产品的事，更不用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形象大使。她老公，也就是公司真正的老总赵洪建，根本没跟她提起过。
这女孩是唯一的新大使，还是赵洪建已经做了一个系列，启用了很多这样的新面孔？
她轻轻地皱了皱眉，但随即意识到这个表情会产生皱纹，连忙又做了几个抚平的按摩动作。关大竺那年轻朝气的脸浮现在她眼前。她摇了摇头，让下一个面试者进来。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足够做关大竺的母亲，恭敬地将大学毕业证递过来。学校不错，毕业照片上的女孩不施粉黛，清纯可人，若精心打扮起来，也不输外面那位关大竺。可是此刻，眼前这位中年岁的女人却暗淡如一件旧衣服。岁月真可怕，后浪就这么扑上来，前浪一点招架之力也没有。
那一瞬间，陈文迪觉得格外疲惫。每天她都在外人面前维持着令人羡慕的状态。人人都说她享福。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些年，她不动声色地渡过了多少场险滩暗流。完美的家庭，完美的丈夫，完美的自己，哪一样不需要全力以赴才能维持？
她只随便问了几句，就打发了那个女人，然后草草完成了后面的面试。面试的人们不知老板的心态已经和十几分钟前大不一样，只觉得老板对自己没兴趣，一定还是自己不够好。这一场面试过后，很多人的自信心指数又创新低。人生的运气常常如此，错不在你，却一些不相干的因素影响了最终的结果。而你的自信，却因此遭受重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