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男人一路东倒西歪地上楼,醉话里夹杂着骂街,而陈文迪在一边软语相哄。
也不知是喝醉的男人脚步重,还是这位霸总吨位大,吴静只觉得巨兽般的脚步越来越近,突然房门被擂得咚咚直响,伴随着含混不清的大喊:“甜甜!出来!”
声音很大,不知是生气,还是醉了控制不住音量。
吴静不知所措,见甜甜冻住了似的,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就也不动。
门外听见陈文迪笑道:“孩子睡了。”
那男人继续嚷嚷:“好几天……没看见了……”
说着又开始拍门。陈文迪笑着哄劝,闹了一会儿,男人终于上楼去了。
吴静从没在家里见过喝醉酒的男人。庞国涛就算因工作去了饭局,也要时刻伺候领导,不会喝醉。她自己父亲是工程师,只偶尔亲友聚会小酌。
听陈文迪的丈夫这么大晚上酒气熏天地闹腾,有点怕,又有点气。心想这人醉熏熏地回来,还要把孩子吵起来。
又想起那时庞国涛晚归,脚步略重些,她都要训斥他吵到了孩子。若有酒气,更是皱眉。不骂一顿就不错了,哪会这么温柔地伺候着。陈文迪年轻貌美,脾气却一点都不骄纵。或许,做女人就是要这样,才保得住婚姻。
甜甜听见楼上彻底安静了,这才解冻,但显然沉默了很多,做事也轻手轻脚。吴静给她讲了几个睡前故事,看她睡了,这才回到自己的“佣人房”。
洗脸时看见陈文迪送的面霜,有些好奇,就在网上查了牌子。原来只是国外一个普通牌子,还不如自己平时用的好。又想起晚饭的小铺包子,心想:听她们说包的时候,几十万都是便宜。没想到人家吃的用的,这么接地气。
吴静不知道这是有钱人的通病:总觉得别人都穷得吃不起饭,赏些剩余物资给别人,对方也该感激涕零的。
正想着,陈文迪发了信息过来:吴老师,明天早上你送甜甜上学去吧,司机会来接你。
第一晚总是有点择床,吴静睡得不太踏实。次日一早,吴静早早起来,伺候甜甜洗漱完毕。甜甜的幼儿园有早餐,不在家里吃。吴静也不知冰箱里哪些东西能吃,便只喝了点水,想着送完孩子,回来路上买点吃的。
可出了门才意识到,这不比家里,是自己开车,送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是司机大刘开车,而这别墅区一路上商业也不多。第一天“上班”,自然要好好表现,跟班主任认真打招呼,挥手送甜甜进去。
大刘看是吴静送,就停在远处等,不像陈文迪在时那么体贴。吴静不熟悉环境,回来找大刘的车就费了些功夫。偏偏回来时又一路异常堵车,就算看见便利店,也不好让大刘给她停车。到了陈家,已是9点多。家里静悄悄的,陈文迪大概还没醒,她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也没法上去问人家自己能吃什么。
没奈何,只得厚着脸皮,打开人家的冰箱,想着有什么不值钱的食物,胡乱吃几口果腹。打开冰箱也不敢乱翻,看到没开封的整袋的火腿,不好擅自开封。又见有半袋吐司,一根香肠,都放在封口袋里,显然是吃剩的,决定就吃这个。
刚把面包片放进多士炉,就听见厨房门响,是金阿姨从后门进来上班了。吴静笑着对金阿姨打招呼,金阿姨淡淡回应一声,眼睛却盯着她的食物。
吴静便解释:“我第一天来,也没带什么吃的来。只好自己找了点东西吃。正想问您,平时都怎么吃饭啊?”
金阿姨笑笑:“我也不知道。我没当过这住家阿姨。”
吴静一怔,心想:你在这里一天,难道是不吃东西的?
这时便品出了金阿姨话里味道不对,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她。再想早上大刘对自己似乎也很冷淡,真没想到做保姆居然也要面临如此复杂的“职场关系”。
金阿姨自顾自去忙碌,吴静三口两口把早餐吃完,又不知该干什么好。恰好这时晓帆发来信息,问她感觉如何,说自己正要出差,在机场候机。吴静正在苦闷,急于倾诉,听说晓帆在候机,便回房间和晓帆打电话,把自己的尴尬处境说了。
晓帆笑道:“我要是你啊,什么好吃我就吃什么,捡最贵的吃!这样下次她就会给你主动安排了。”
“这也算了,小事一桩。可他家的司机和保姆,怎么也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呢?我也没有招惹他们呀。”
“欺生呗。全世界的职场都这样。你当年实习的时候,不还因为被欺负大闹过一场吗?”
吴静笑道:“可不是,不光是欺生,还有性骚扰呢!”
那是吴静刚工作时,有个男经理看她清秀斯文,就故意把别人都支走,安排她加班,然后一边借着嘘寒问暖,一边手就伸上来。吴静当场翻脸,之后经理就给她小鞋穿,经常打发她去下面的工厂办事。那些工厂都比较偏远,跑一趟折腾一整天,也不算加班。因为总不在办公室,大领导又觉得她一天到晚不见人影。
她和晓帆抱怨过这事,晓帆当时也在律所做小伏低,两人很是感慨了一番社会对新人的残酷。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又做回了职场新人。而欺压自己的前辈,也由部门经理,变成了司机和保姆。
说了一会儿,吴静想着毕竟是“上班时间”,赶紧挂了电话,从房间里出来。下了楼,陈文迪正在桌边吃早餐,招呼她说:“今天我正好带你去趟超市买东西,你可以顺便给自己买点吃的,以后赶上了,咱们就一起吃。我要是没安排,你就自己做点。然后你送我去趟会所。”
吴静点点头。殊不知就在她进房间打电话时,金阿姨见到陈文迪下来,立刻迎上前去。帮陈文迪备好早餐,又笑道:“这吴老师就是有眼光,难怪你说以后让她给甜甜制定菜谱呢。我瞧她早上在冰箱里翻来翻去,一眼就看上你买的那手工吐司,和高级香肠了。那火腿香肠什么的,人家确实看不上眼。”
陈文迪这才想起,忘了跟吴静说吃饭的事。那手工吐司虽然贵,只剩几片,也倒罢了。但香肠却是朋友开的有机农场自家做的,用的是养了一年的黑猪肉。赵洪建平日最喜欢吃,就剩了这么最后一根。本来是预备给他做早餐的,不料被吴静给吃了。
金阿姨又添油加醋地笑道:“这吴老师挺有趣的,一边吃,一边玩手机,吃完饭打着电话就回屋了,有说有笑的,交际挺广泛。”
其实吴静是回了房间才打电话的,她可没想到金阿姨在门外偷听。隔着门,金阿姨听不真切,但确实听见了吴静笑。毕竟是爱新觉罗氏,告密归告密,金阿姨可不撒谎。
陈文迪有几分不悦,但又想也是自己没说清楚,可能吴静以为孩子上学自己便没事了。正好吴静出来了,就吩咐了几句。金阿姨若无其事地自去忙碌。
出门时,陈文迪看了看吴静,笑道:“吴老师,我给你几分钟时间,你去简单化个妆吧。我跟你说,咱们做女人的,永远不要素颜出门。”
吴静觉得陈文迪在嫌弃自己,但不敢表露出不满。这时陈文迪又调皮地补了一句:“万一你走在路上遇见了前男友呢?”
这倒是把吴静逗笑了。她赶紧去化了个淡妆,又特意拿上陈文迪给她的旧名牌手袋,心想这回总行了吧。不料临到出门时,陈文迪又盯上了她的鞋子:“吴老师啊,咱们女人出门,总是要穿一双好点的鞋子啊。”
吴静心想,不如你别把我当女人好了!
这一天吴静便真正开始工作。白天甜甜不在家,她就是陈文迪的司机兼助理。第一站先送陈文迪去会所,趁陈文迪在会所时,再去超市采购。
原来甜甜幼儿园晚饭早,经常回来还要各处上课,要在车上吃些东西。金阿姨做饭口味虽然好,但安排上总不那么讨孩子喜欢。陈文迪便想让吴静给甜甜做那种日本主妇准备的精美卡通便当。
到了会所,陈文迪非要带吴静进去“见见世面”,说这家会所的老板娘在京城名媛圈子中神通广大,连很多大明星都是这里会员。
但吴静问是否会见到大明星,陈文迪又说:“不是一个时段啦。我们这种高级会所,大家都有固定的group,都是自己圈子里的朋友在一起练。大家老公都是做生意的,也是一种社交。对了,吴老师,社交可是我们这个阶层最重要的功课。甜甜的社交问题,你可要重视哦。”
吴静自认为心态已经放得足够低,但总觉得陈文迪看似亲热,实则处处看不起她,把她当土包子教训。随即又自责过分敏感,想若是晓帆,就不会在这种小心思上烦恼。
她不知陈文迪确实并非无意。当年对吴静有多仰望,现在的炫耀就有多痛快。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电梯无声无息地滑上高层,陈文迪看着在身后帮自己拎着健身包的吴静,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会所的入口标语写着:全方位塑造美丽的你。进门装修的高雅时尚,前台的课程表上果然都与美丽有关:凯格尔运动,腰腹柔韧度练习,还提供饮食和仪态指导。
这时有人笑道:“Kevin教练来了。”
只见一个年轻男人走过来,远远地便看得出身材极好,贵妇会员齐刷刷趋附过去,仿佛粉丝迎着大明星。
吴静不由得看了那教练一眼,然后,她所有的血液就瞬间涌上了头顶。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此时此刻,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