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车子驶入一个别墅区,门禁自动抬杆,但亭子里的保安仍然探出头,行了个礼,以示这物业费缴得不冤枉。
陈文迪的家地上有三层,外加一个半地下室,一共四层。院子里栽花种木,还有地热温泉泡池,据说是极养生的。
吴静一直很羡慕带院子的房子,忍不住赞叹:“这院子真不错。”
陈文迪说:“还说呢,就因为我老公特别喜欢泡温泉,非要买这个房子。”
吴静诧异:“这房子有什么不好吗?”
“这里楼太高,密度太大。”
吴静看着这宽敞的院落,顿时想起了自己家那二十多层,一梯四户的小区——当然,现在已经不是自己家了。陈文迪眼中的“楼太高,密度太大”,和她心目中的显然不是同一个标准。
吴静的房间在二楼,面积很小,还背阴。旁边就是甜甜的房间,是个贯通南北,自带浴室的漂亮套房。而陈文迪夫妇住在三楼,一整层是一个超大的套房,带有书房、豪华浴室。装修极尽奢华。尤为瞩目的,是比吴静家卧室还宽敞的更衣间。
这间更衣间足有十几平米,装修风格非常复古。房间的一侧有个长长的梳妆台,一整面墙都是镜子,镜子上下有两条黄铜色的金属框,上面镶嵌着一排明亮的暖色小灯。镜前的座椅覆盖着白色羽毛般的长绒毛。陈文迪坐在那里,就如十里洋场中的大明星。
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多得像护肤品专柜。在墙的另一侧,有开敞的衣架,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漂亮衣服。一间绚丽的、充满梦幻感的屋子,纸醉金迷之气扑面而来。
这屋子里还有个漂亮的,款式复古的小冰箱,里面放的全是护肤品。吴静在网上看到过这个冰箱,是进口的,价格不菲。整间屋子花了多少钱可见一斑。
陈文迪从更衣间里拿出几个旧名牌手袋,递给吴静:“吴老师,这几个包你拿去用吧。”
吴静一怔:“那怎么好意思呢?”
“咱们做女人的,总是要讲究一点。可惜我们衣服不是一个尺寸,不然,我还有很多衣服可以送给你。都是大牌呢,有的也就穿了一两次。”陈文迪一边在衣柜里巡视,一边笑道,“不过没关系,有空我陪你去买衣服。”
吴静听出来了。这是嫌她穿得寒酸,给她陈文迪丢人了。在幼儿园门口就看出来了,保姆和手袋一样,是贵妇们装点门面的攀比之物。贵妇们表面的亲热,实际明争暗斗,暗流涌动。
吴静心里不舒服,但也只是点头胡乱应承着。陈文迪又随手拿起两罐已经开了封的面霜,递给吴静:“你拿去用吧。都是很好的牌子,一瓶也贵着呢。”
吴静对护肤品不太在行,看瓶子十分精美,名字疑似法文,猜测一定很贵。虽然开了封,有点别扭,也还是一边道谢一边收下了。她手里抱着一堆旧货,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旧社会的下人。她依稀想起孩子小的时候,她请过钟点工,也把旧衣服送给过人家。当时那阿姨好像挺开心的。现在想想,人家是给自己面子,还是真的开心呢?
正说着,陈文迪电话响了,她扫了一眼电话,表情马上变得极为柔媚,之前的矜持傲慢消失殆尽:“老公啊,在家呢,刚把甜甜接回来……不是说好了回来吃晚饭吗?我特意买了你最爱吃的生煎包呢……哎呀,没事,包子而已,我就是想你了……”
这“想你了”说得极为缠绵,吴静觉得耳朵都在发烧。当年和庞国涛谈恋爱时,她都没这么腻歪过。跟陈文迪一比,自己简直就是个男的。
放下电话,陈文迪皱眉:“这金阿姨怎么也没个人影儿?”
说着便去厨房,吴静跟着下去,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阿姨正在灶前忙活。这阿姨服饰讲究,身姿挺拔,还化着淡妆。见她们进来,笑着打招呼,一口地道的北京口音:“回来了?我在这厨房里,没听见。”
陈文迪介绍说:“这是甜甜的家庭教师吴老师,从今天起也在家里住。赵总晚上不回来吃,把那份包子冻起来吧。”
金阿姨:“冰箱冷冻室已经没地儿了。”
“又满了?”
金阿姨索性把冰箱冷藏室打开,一样一样地给陈文迪看:“这是上次您买的那一批冷冻南非鲍鱼。这是江西那一批土鸡。这是澳洲肥牛……”
一堆堆的食物堆满了冰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人要度荒年。
吴静问:“包子放冷藏室也可以吧?”
金阿姨淡淡地说:“面食不能放冷藏,口感不好。要么放外面,要么放冷冻。很多中国人总是把面包放冰箱,这都是错的!人家老外面包都放外面。”
吴静很想问“那长毛了怎么办?”,但忍住了。
“唉,可能还是要买个冰柜。东西太多了,总是放不下。”陈文迪突然转向吴静,“吴老师,您爱吃生煎包吗?”
吴静一愣:“我都行。”
“那就给吴老师吃。这生煎包特别好,冻起来也可惜了。”
吴静连忙推辞:“这么好的生煎包,您吃吧。我吃什么都行。”
“我不能吃生煎包,我怕胖。”陈文迪夸张地捂着自己平坦的腹部,“我最近都要有小肚子了。”
随即金阿姨像个餐厅服务员似的上了菜。其中有一道是意式烩饭,给甜甜吃的,金阿姨还娴熟地说了句“甜甜要的Risotto来咯!尝尝幼儿园的好吃,还是我做的好吃?”。
那R音清晰漂亮地打着嘟噜,犹如高级意大利餐厅的领班。
陈文迪炫耀道:“我们金阿姨可不是普通人,原来是姓爱新觉罗的,以前在欧洲一个大使家工作,什么外国调料都认识。你尝一口,这烩饭做得特别地道。”
陈文迪说着,用自己的勺子给吴静分了一勺烩饭。吴静觉得有点不卫生,也只得很给面子地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她称赞说:“很好吃。”
不过陈文迪也没有再给她分,烩饭是甜甜的,陈文迪吃一份青草似的沙拉。
吴静只有包子,连根青菜也没有。包子味道不算差,但重油重盐,很是油腻。她突然想到:如果今天陈文迪的老公回来了,自己又吃什么呢?金阿姨的工作里,大概不包括伺候她这个“家庭教师”。
陈文迪问:“这包子是不是特别好吃?”
“嗯,好吃。”吴静言不由衷地说,为了让自己显得真诚一点,又补了一句:“在哪里买的啊?”
金阿姨笑道:“就是我家楼下的菜场。生意可好了,排大队!上回是我带了自己吃,赵总瞧见了,一尝就说不错。”
吴静自己家从来不买菜场小铺的食物,更何况是带馅儿的,怕不干净。没想到倒在有钱人家吃上了这样的平民美食。
甜甜一边吃饭,一边盯着桌子上支着的平板电脑看动画片。吴静想这习惯很坏,但第一天来,也没敢管。而陈文迪只顾着讲金阿姨的辉煌历史:当年那欧洲大使离任时,想把金阿姨带回欧洲。但金阿姨的先生不愿意离开北京,孩子也在北京工作了,只得忍痛与老东家分离。机缘巧合被介绍到陈文迪家工作。
“我也是看上小陈人好,这儿又离家近。”金阿姨矜持地说,“以前我从来不给中国人工作的。”
此言一出,吴静顿觉自己吃了金阿姨做的一口烩饭,都是僭越了。
金阿姨不住这里,等陈文迪吃完饭,收拾了桌子便走。临走时,吴静注意到,金阿姨也拎着一个昂贵的名牌手袋。
吃完了饭,陈文迪就给吴静介绍甜甜的课外班和才艺:舞蹈、音乐、绘画、马术和英文。
吴静随口问:“没有编程,做小机器人那些吗?”
陈文迪楞了一下:“编程?学那玩意儿干嘛?”
吴静说:“很多孩子都喜欢的,还可以锻炼逻辑思维。”
陈文迪噗嗤一笑:“我们这个阶层的家庭,难道还要孩子去做程序员吗?女孩子,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我朋友的女儿在美国上贵族学校,人家根本就不看重数学。人家最看重的,是社交,才艺,领导力。在那里,没人问你数学题,但是仪态不好,衣服穿错了,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当晚吴静就开始正式带孩子了。甜甜刷牙也不会,洗澡更要人伺候,而且做什么旁边都要有个pad,好处是只要有这个pad就很乖。来了个新人给她洗澡,甜甜也毫不介意,一看就是习惯了被不同人伺候的。
甜甜的房间里堆满了玩具,床上放着一只半旧的青蛙公仔。陈文迪皱眉道:“就总抱着这只青蛙,脏死了,拿去洗衣机里洗洗吧。”
甜甜一把将青蛙抱紧:“不行!它会害怕的!”
陈文迪又好气又好笑:“它不是青蛙吗?还怕洗澡?老师没教过你讲卫生吗?”
甜甜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青蛙。
吴静知道小孩子对玩具都是当伙伴的,就问:“它叫什么名字呀?”
甜甜警惕地看着她,说:“弗洛格。”
吴静恍然大悟,这正是绘本《青蛙弗洛格》里的青蛙。她笑道:“弗洛格是个英雄,它还游泳出去救了所有人呢!我想他不会怕水的。不过,洗衣机太吵了,我也不喜欢。我们一起在浴缸里给它洗个澡,好吗?”
甜甜犹豫说:“那我今晚上就不能抱着它睡觉了。”
陈文迪说:“就一晚上!”
吴静说:“还有很多别的宝宝,也希望和甜甜一起睡呀。”
说着,她拿起一个小熊,模仿着小孩的口气说:“甜甜甜甜,今天我们一起睡好不好呀?你也不要总不理我呀?”
甜甜笑了,接过小熊,抱着它亲了亲,青蛙也交了出来。
陈文迪笑道:“这孩子,就是听老师的话,不听妈妈的话。”
吴静带着甜甜去浴室,像给婴儿洗澡似的,用浴液给青蛙洗得干干净净。甜甜认真地在旁边跟着帮忙,也不玩pad了,高高兴兴地说着孩子话。
吴静想起了自己女儿小的时候,也柔声作答。正在温馨之际,突然楼下一阵乱,似乎有男人大呼小叫地进来。
吴静正在纳罕,只见陈文迪已经闻讯下楼去了,甜甜也迅速跑到门口,锁上了门,然后回到浴室,继续给青蛙洗澡。不等吴静开口问,甜甜就淡定地说:“爸爸又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