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纷飞的午后,琉璃街披上一层蒙蒙的纱,隐隐可见的阳光,试图冲破云层却终究被雨水掩盖。恰似这场已见光的案件,却又披着一层迷雾。
高考后本可以顺利离开这个家,却因许锋的死划上了句号。
可微自小生活在蜜罐中,父母疼爱有加,家境殷实衣食无忧。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幸福倾刻间化为泡沫。高特意外死去,尸骨未寒,洛夏之便与许锋结了婚。然而,命运之神并未就此罢手,莫名夺走了许锋的命,让洛夏之再度成为寡妇。
两个爸爸接连死去,至亲与至爱被指控为罪人锒铛入狱,幸福之家变得支离破碎。唯剩她一人,如同孤魂野鬼般独守空房,无依无靠飘忽不定。未来该何去何从,她没有答案。
可微独自一人静静坐在庭院,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许锋的气息,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她没有逃离,反倒沉浸其中,抬起头闭上眼仰望着天空,大口大口深呼吸。心跳越来越快,身体越发轻盈,整个人似乎已飘浮在空中,随着时光光圈穿越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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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生下来便是巨人,记事起,可微便比爸爸妈妈长得高。
她看到矮矮的柜子桌子椅子,能摸到比大人还高的门框。街上的小孩在她脚底下乱窜,大人们也都需要抬起头才能看到她。她很好奇,为什么看到的整个世界都比自己矮好多。恍惚中照镜子,才发现自己骑在爸爸头上,两双手紧紧牵着,两张脸会心笑着,而这便是两人在一起的标配姿势。
可微小时候最常呆的两个地方,除了爸爸的肩膀,能开心玩,还有妈妈的怀里,能安心睡。
高特是个生意人,不时会出远门。那是她最难熬的日子,每天都问洛夏之好几遍:“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然后掐着手指倒计时。等到高特回来那天,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窗口等呀等,等到那熟悉的嗡嗡的发动机声音响起,然后小跑着到门口迎接。高特总会带一堆外地的地产,把车塞得满满当当,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
记得有一次,家里的汽车送去维修了,高特只好搭长途车出差。而这,也成了可微最珍贵的回忆。从前,只知道高特是开心大王,那次才懂得竟也是个超人。
听过车站的故事,总觉得接人是件很幸福的事。好不容易高特没开车,可微怎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便极力说服洛夏之一起去车站。
夕阳映水,泛起层层金色涟漪。两人手牵手沿河堤走着,阳光洒在身上,仿佛为她们的快乐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汽车站是一个充满故事与离别的地方。人群熙熙攘攘,带着对远方的憧憬或是归家的渴望,在这里短暂停留又匆匆启程。可微被妈妈带进候车厅,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期待那即将到来的美好。
“爸爸!”可微一眼认出高特,朝下车的人群大声喊道。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高特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踏步跑了过去,张开双臂一把抱起可微,飞速转动着幸福的圈圈。
“哈哈,晕了吧?来,我们再转回来就好啦!”高特见可微像不倒翁似地摇摆不定,可爱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接着又朝相反的方向转了几圈。
“好啦好啦,再转,天都黑啦!”洛夏之见父女俩玩得不亦乐乎,担心累坏了,便在一旁劝说道:“工作人员要轰人了!”
两人玩得意犹未尽,一边打打闹闹走出了车站。走在河堤时,仍不忘相互追逐着,怎奈洛夏之大喊着小心,也丝毫不起作用。
“爸爸,我们比比,看谁爬下去。”可微突然停下脚步,指着那一道道用钢筋焊在石缝里的梯子,开心地说道。
“来呀,看你能不能追上老爸。”尽管知道有危险,高特还是不想扫兴,便一溜烟爬向梯子。心想至少还有自己在下面垫底,可微还是安全的。
“你作弊,都还没喊开始呢。”可微一看急了,忙跟了上去。只想着快点追上,完全没顾及脚下,不小心一踩空,整个人重重地掉在高特怀里。
高特没想到危险来得这么快,双手本能地接住可微,早已忘记当下身处高空。
可微只觉得突然自己像阵风,刷的径直朝下飞去。同样在空中飞的爸爸,如同超人般,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直至砰的一声巨响,两人顺利降落地面。
“哈哈哈,太好玩了爸爸,我还想再飞一次。”可微趴在高特的身上,开心地叫着。可回应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与河堤上方洛夏之撕心裂肺地痛哭声。
高特瞬间失去知觉,地上慢慢渗透着鲜血。很快,急救车赶到现场,进行了及时抢救。直至第二天清晨,高特终于逃过死神。
母女俩隔着玻璃,看着抢救室仍在昏迷的高特。
“妈妈,爸爸不是超人吗?超人不用睡觉的。”可微扑闪着大眼睛,疑惑地问道。
“爸爸不是无所不能,只是为了你无所畏惧。他为了保护你,把自己当肉垫,摔断了脊柱,头破了个洞,还差点没了命。”人命关天,洛夏之不能再由着可微的性子,必须把道理讲明白:“微,爱的魔法可以保护你,但没办法每次都能救到你。生命只有一次,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那一刻,可微忽然间长大了,明白自己的两条命都是爸爸给的,一次是新生,一次是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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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夏之不像高特那般疯玩,相较而言,像是一杯不可或缺的白开水,总在默默地付出,细腻而无声。
刚出生那会,洛夏之为了做到全母乳喂养,吃尽了苦头。原本便奶水不足,只能通过饮食调养和人工催奶来改善。而后,忍着尚未痊愈的分娩疼痛,坚持每天半夜起床吸奶,再困再累也雷打不动。
可微仍深深记得,冬天的早晨自己总赖床,尤其是上学日,更满是睡意。常在洛夏之不断地亲吻中醒来,然后伸出双手双腿,像个皇帝般,让人伺候着穿衣服,好多眯会觉。洛夏之冰冷的手与被窝里温暖的可微,如同冰火两重天,一触便惹得可微原地尖叫。
每天,洛夏之都会起得很早,只为可微能吃上一口爱的早餐。小时候,可微总是很羡慕其他小朋友,可以任性地吃垃圾食品。直至他们喊着肚子疼,在医院跑进跑出时,才明白妈妈的一片苦心。
可微喜欢藏在洛夏之的怀里,软软的暖暖的,又舒服又安心。在她的印象里,洛夏之从来没骂过她,更没打过她,永远都是那么温柔。
洛夏之静静地做着本份之事,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可微。她早已习以为常,习惯彼此在一起,习惯洛夏之无尽的宠爱。直至那一天,可微才突然明白,洛夏之的爱如此卑微,藏满了酸楚却从不诉苦从不埋怨。有时,无声的行动更显大爱,更能打动人心。
言如丁突然绝交的那段时间,可微常躲在家里伤心地哭泣。那天,她想找言如丁问个清楚。可到了地方,却依旧没勇气敲门。于是,偷偷躲进一旁的小巷里,半天不敢出来。就在这时,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小丁在家吗?”洛夏之站在门口,朝屋里喊道。
“谁啊?”小丁答道,见是洛夏之,忙掉头想逃。
“一直躲不是事,你出来下,我们聊聊吧。”洛夏之并没有就此退缩。言如丁自知理亏,硬着头皮跟着出了门。
可微见两人往小巷方向走来,吓得连忙往小巷深处的拐角跑去,躲在角落偷听两人谈话。
“小丁,你知道阿姨一直把你当自家人,有什么话不用藏着,尽管直说。”
言如丁低头不语,双手不自觉地扣着指甲。
“是不是可微做错什么事了?”洛夏之追问道。
“没有,没有。”言如丁脱口而出否定道,双手连连摇摆着。
“既然你不说,那阿姨直说了啊。”洛夏之见他半天不肯说出实情,悲愤交加:“阿姨从不奢求别人报恩,可实在心疼我们家微微啊!好歹念在之前帮过你家的份上,你可怜可怜微微,陪陪她好不好?高叔叔走了,你又突然不理她,这不雪上加霜嘛!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啊!”
言如丁依旧低着头,紧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
“阿姨求你了,你能不能去看看微微?”洛夏之越发激动,哭泣着准备下跪。
身为女儿,怎能见妈妈为了自己下跪求人?可微见状,正准备跳出来制止,却被言如丁抢先一步,一把扶住了洛夏之。
“对不起,阿姨,您别这样,对不起对不起……”言如丁也哭成了泪人,只知道一味道歉,却始终不愿答应洛夏之的请求。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言如丁还是未有一丝动摇,洛夏之叹了长长一口气,擦了擦眼泪,无奈地离开了。
可微躲在角落抱头痛哭,既为言如丁的绝情而难过,更被洛夏之的爱感动着。尽管还是小孩,仍能感到心一阵阵刺痛。那一刻,她读懂了母爱的伟大,也决定不再为了言如丁委屈求全。
可微擦干泪水,朝四下看了一遍又一遍。曾经装满幸福的庭院,当下却一片孤寂。这个家承载了她的所有年华,爱恨交织,有欢笑也有泪水。往事如烟,随风渐行渐远,抓不住也看不透。
小时候,爸爸妈妈用生命保护着她。如今她已长大,是时候报恩,让妈妈逃离火海了。
离开这个家,去那片心安的地方。
这一次,将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