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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听法师说经?朕早就听闻无相法师大名了,今日听经的人多一个,皇后和德妃都不介意吧?”
我当然不会介意,皇后疼爱皇帝更加不会。
无相像是往常一样,隔着远远的蒲团上给我们讲经,丝毫不受永和帝的影响。
永和帝向来是不信神佛的,手中的核桃盘了一圈又一圈,看似专心致志,实际上啥也没听。
之前皇帝没有在这里的时候,我看着无相回忆曾经并不担心被皇后看不出来什么;偶尔会被皇后问起来,我就告诉她“妾听闻无相法师是白马寺高僧,如今一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难免有些感慨。”
皇后听了也有感慨,她也离家快20年了,我还有个儿子在身边,她连个女儿也没有。
但是永和帝是个看似好说话实际上是个多疑的性子,我并不敢在他面前表露什么。
等到听完讲经,我就借口毅儿下学不看着学不进课业向帝后告辞。
走到长长的回廊我撞见无相在哪里。
我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在等我。
他确实是在等我,他向我双手合十垂拜,他说:“我听闻娘娘深习佛法,今日却神游太空,不知是否是因为小僧今日所讲娘娘有不同的见解呢?”
我想了想,想起他今日讲的是缘和因果。
我半合着眼,曾经我很喜欢他这个模样,看起来慈悲出尘,像个佛陀。后来我也喜欢这个样子,别人看不出我的情绪,只会觉得我恭顺温和。
“法师所讲佛法精妙绝伦,本宫只是在想,若世上因果可循,那么很多事情原本就是注定好了的。”
“如果一开始不求,不做,或许也就没有那么多贪念了。”
他抬眼看着我,满目慈悲,他是佛法高深,普世救人高僧。
“娘娘着相了。”
“我着相了吗?”我很失望,原以为他会跟我说什么,想来在这里的停留也不过是一时错差,就像是那隔着墙交流的10年本来就是一场错误。“那这么多年来,法师求到心中的大自在了吗?”
“我自是我,我异非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试,莫使有尘埃。”
我猛然回头看着他,多年前,我看人从不垂目,我想问,我是你心上的尘埃吗?
说出来的话却是“我已是东陵德妃,还请法师勿要向他人透露我曾与法师的关系。”
无相再次抬头,看着我,眼神包容而慈悲“小僧是出家人,游方四海,见过太多信善施主,不过是与娘娘讲几场佛法,何来的牵连?”
我苦涩的笑笑,任由春和扶着我走向未央宫。
但是我不知道的是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就像是当初我不知道年少时的灯会是我最后的自由。
我很生气无相拒绝带我去那片桃林赏花,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去过,若我站在楼上,也能看见那片落英缤纷。
我就是想要他陪我去,我发誓说我再也不理他了。
但是每天还是忍不住夕阳西下的时候到墙角去等待,第二天,我对自己说,如果无相今天来给我道歉,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他。
第三天,我对自己说,如果无相来和我说话,那么他不道歉也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在我等着无相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也站在墙的那一头,我们就这样沉默的等着。
我不知道后来的他会不会像我一样在墙下站着,等一个永远不会回应的人。
等待的第四天我威胁夏和和我换了衣服,从后门跑了出去。
这是我七岁之后第一次一个人踏足外面的世界,我觉得风是自由的,草是翠绿的,树也比平时更加的高大。
我跑到无相住的厢房外的墙根下,我不知道他还住不住这里,但是我就是去了。我捡起石头,照着墙敲了三下,这是我们的暗号,只要敲三下墙,彼此就会来。
我等了一会儿,晚风冻的我有一点哆嗦。
终于他出来了。
不等他说话,我上前将他一把拉住,向山下跑去,白马山并不高,但是当时的我觉得这座山真的好高,好高,不然怎么会在我的记忆里这么漫长。
等到跑到山下,我们两个才停歇下来,这个时候我们注意到我们彼此牵着手。
我二人就像触电一样分开,山下似乎是有灯会,打听了一下是富户嫁女,所以十分热闹。
不仅家里摆席,在在外面摆了流水席免费请来往的人享用。
他是和尚我是女子,一路上我二人都避着人,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原本隔着墙的时候话都特别多,现如今见面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想这样一直走。
其实在这次见面之前,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他成长成了一个身量修长的少年。
我们沉默的走到一个芦苇荡,突然被划船的船夫高歌惊醒。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
我回头看他,看着他突然后退一步,双手合十,向我俯拜“阿弥陀佛,殿下,你改回去了。”
我从怀中掏出一串佛珠“我听嬷嬷们说,念佛的人身边常佩戴的东西可以辟邪;我近来常常惊梦,用这串换你的那串好不好?”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好,于是他伸手过来接,就将要碰到我的手的时候,动作一变,从我的掌心将佛珠捻走,没有碰到我的任何肢体。
同样将他常用的佛珠递过来的时候隔着衣袖,并未让我触碰到他。
那个时候我朦朦胧胧的意识到一点,我和无相之间,不只是男女授受不亲。
后来我和皇祖母回宫,并未和他告别,但是他大约是知道的,步撵路过桃林的时候,我听见隐隐约约的笛声。
泪水不由自主的掉下来,下一刻便被我手忙脚乱的擦干净。
我和春和回到宫中,心情很不好。
我怀着恶意去想为什么无相会突然到东陵来?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十二年了,足以改变一个人,他还是那个心怀天下的小和尚吗?
“娘娘,你不该去见无相法师,今日也不该和他说这么一会儿话的。”春和对我说。
我笑笑,春和总是是这样每次我要做一些不被允许的事情,她就像是天要塌下来一样。一边苦着脸劝我,一边帮助我完成心愿。
这些年来多亏有她们春夏秋冬在,不至于叫我举目无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