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婆，此事与你并无干系，您快起来。”陆之漓说着，要上前将她扶起。
李老太攀上她的胳膊，却并不站起来，而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那眼神里辛酸有之，愧疚有之。
李老太轻叹一口气：“之漓，你不明白，这都是我老太婆的错，都怪我……你莫要计较这些，往后的路只管大胆去走，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和你爹一样，都是……”李老太脸色惊变，突然推了她一把，喊道：“小心！”
陆之漓还未预料，整个人被李老太一把推倒。她身子扑在地上，手掌擦过地面，被地上尖锐的小石子划破。等她再转过头去时，只见李婆婆胸口插着一把剑，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她再也不堪重负，身子慢慢倾落……
“李婆婆！”
陆之漓站起来，飞快冲过去接住她转了半圈，一面甩出几枚暗镖。几个快要接近的影子还未看清眼前状况，当空旋来的暗镖便直射进喉咙，一命呜呼了。
“李婆婆……”，陆之漓生平第一次这样手忙无措。她拼命按住李老太胸口那个巨大的血洞，可鲜血依旧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挡都挡不住，它拼命地往外淌，先带着李老太的生命，一点点地流逝，再也追不回来了……
“之漓，你……和你父亲，都是至情至性之人……以后、你一定要、要好好地活……”
李老太觉得死也好像不过如此，像做梦一样，往事点滴一齐浮上来，层层叠加，飞速闪过，快得叫她看不清，也记不得了。来不及回想，只觉得那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心中好像还惦记着一件事，而李老太已无力记起，她只是下意识地认为，那是件很重要的事——你父亲蒙受污蔑，却为了别人，甘愿被误解。你和他一样，都该是至良至善之人，都应该无灾无害地活在这世上。即使这世人都伤你欺你，可你要相信，总有一个人，遇到他以后，会觉得过往种种，皆是值得。
人生而有情，无知无觉，是天。
……只是，所有的一切，她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她不知道有没有还清了自己的罪孽，但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陆之漓将她轻轻放平在地上。李老太侧头一偏，嘴角淌出一抹血迹，但唇角上扬，分明在笑。
不知何时，四周早已是烟尘弥漫，不同于方才闹剧一般，这是真正的烈火如凝，嗜血屠杀。早已不知从何处涌进了一群黑衣人，旋风般刮过，所到之处皆已横尸遍野。村口烧着熊熊烈火，如风般四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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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风迈开长腿，呼啸的风擦过他的耳尖，沿路的野草、枝条划破了胳膊他也浑然不觉。
虎子那句话像声闷雷炸在他脑袋里，他已经不会思考了，唯一的念头就只有快些过去，哪怕站在她身边什么也不做都好。
他无法想象她现在正面对的——被人五花大绑在台上，烧死在众人面前。她所有的辩驳都无力苍白，没有人愿意听她说一句话，没有人会信她一句。她无助的，就像任人宰杀的绵羊……他不敢想下去了，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快点过去，现在就要过去！
“慢点！慢点，等等我！”
沈安风跟窜出的野兔一样，说没影儿就没影儿了。可怜虎子甩着一身的白花膘，吭哧吭哧地追在后头，肺差点没跑出来。
“你等等我！知道在哪吗你就跑？！”
他刚说完，沈安风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跪在地上，膝盖刚好磕在一块石头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让你慢点不听吧……哎呦，可累死我了……”
虎子好容易追上来，气儿还顾不得喘匀，先不忘埋怨两句。
“说跑就跑，招呼也不打！没跟你，说在、在哪呢！在祭台上，你知道吧？就在……哎，还跑……你等等我！”
沈安风顾不得腿疼，站起来就往祭台方向冲。
行至山脚，他突然站住了，随即赶来的虎子呼哧呼哧穿着粗气：“怎么不跑啦？愣着干嘛，再晚点你仙女姐姐就……”
然而当他看清眼前一幕后，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整个村子上空笼罩着黑烟，阴云般久久不散。眼前摊开的图景让他联想到话本里的战场厮杀。尸横遍野，哀鸣密布，撩起的大火焚烧着整个世界。断垣残瓦，门墙倾踏，再无一片安稳之地。以往听来的、看来的，此刻正清清楚楚地摆在他眼前，让他身临其境地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家破人亡、人间地狱。
真实无比，清晰无比，残忍无比。
虎子一口气噎在嗓子里，无助地抓着沈安风，像是睡在梦里一般，茫然地问了一句：“应该……不会有事吧？以前、以前村子也起过大火，比这大……安风，你干嘛去？！”
沈安风脑子一片空白，挣开虎子往里冲。
那天翻地涌的火，海鬼魅般扑过来，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记忆——有些刻骨铭心有过一次就够了，倘若光阴倒流，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次撇下爷爷一个人。但这一次，他绝不会。
野火一路烧过来，街边的高矮仿佛皆被大火包围，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空气里混着刺鼻的焦味还有一股说不清的血腥气。到处是带着哭腔的嘶声哭喊，还有四散仓皇着奔逃的脚步声……只是看不见人，估计都往村外逃了。
原先的阡陌小路被火烧得面目全非，时不时会掉下来燃着的房梁阻断去路。沈安风一路奔过来，脑子基本是木的，只能依着感觉蒙头乱撞。
这里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人做的？这一切是不是跟追杀自己的黑衣人有关？……所有的问题潮水般涌进他脑袋里，争先恐后地一齐扑进去，逼得他近乎窒息，脑袋快要炸裂般的疼。但最后，他只卑微的乞求道：她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一起，整个人像是被泼了一捧凉水，瞬间便清醒了，同时心里凝了一层霜，牢牢地冻在那儿。
他再也接受不了生死了。
沈安风错开身避过砸下来的木桩，木桩“哐当”一声几乎擦着他的肩倒下，落在地上了也还在烧。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随即往前冲去。
这场变故来的太突然了，突然到根本来不及反应。方才陆之漓情绪失控，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一心只想着将台下这一群人捶成一滩烂泥。不过她毕竟只是为了解气，留了三分力，并未下死手，虽然看着吓人，也只是个唬人的空把式，依那群人平时的作风也不该怕成这幅样子。
想来那时候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只是她没有察觉。
陆之漓轻轻地把李老太平放在地上，又将她的胳膊摆好拢至胸前。她表情很安详，仿佛不是死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是完成了某个重要任务后安然圆寂。
陆之漓望着她，像是不小心一脚踏空落进湖水，生生呛了一口。虽然湖中水浅，可那一层层寒波拍在身上的感受却是真实的。那层寒意从肌肤由内渗透，细细密密，又无孔不入，渐渐地集聚，越来越浓，直至崩炸开来四处迸溅。
仿佛那只禁在罐子里的蝇虫一头撞出条口子来，然而，只是撞出条口子。
背后陡然升起一阵寒意，一股冷风擦着耳边而过，她看也不看，蓦地垂手从袖中落出一把短匕首，凌空向后挥去。身后黑衣人与锋利的刀刃来了个亲密接触，利刃擦过脖颈，顷刻毙命。
黑衣人偷袭不成，也不藏着掖着了，干脆一股脑齐齐涌了上来，七八个人将其团团围住。陆之漓根本不打正眼瞧，还未等他们排好队形，一个暗镖就甩了出去，正中靶心。但那些人反应也快，眼见被破了个缺口立即有人补上来，只是依旧慢了一拍。
陆之漓见缝插针，立即抓住那一秒，抽出匕首便闪到一人跟前，抗下迎面劈来的银剑，兵刃相接撞了个惊天动地。她霜冻般的眼光凝在他身上，比之刀光剑影也不遑多让，竟逼得那人倒退一步，凭空打了个哆嗦。
一时恍神竟被陆之漓抬肘打掉了剑，银剑在空中翻了几个来回，寒光飞旋。她轻点足尖离地，抬腿一踢，银剑挟着寒光直直插进黑衣人胸膛。
这群人惯会偷袭，才解决一个，身后的大砍刀已如约而至。陆之漓往后一仰，刀锋堪堪擦过她的鼻尖，只斩断一根头发，落在她脸上。
她仰首间略一错身，黑衣人尚未反应过来，由着身子扑过了头，才要回头，她已恍至身侧，匕首自侧颈而入，也跟着咽了气。
陆之漓面无表情地拔出匕首，血泉眼般喷溅，她闪得很快，肩处却还是被溅上了几滴。
陆之漓行动极快，动作又干脆利落，几乎是一击毙命，不多时已被她解决了一片，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尸体。
剩下几个人见她这般迅速，下手又不留余地，眼里都带着惧色，彼此对视一眼，继而心照不宣地将包围圈向外扩大。
陆之漓冷哼一声：他们怯了，可她并不想放过他们。
她一个人站在当中，手持一把匕首，冷眼扫了一圈。眼里像能射出毒针似的，又将人往外逼退了几步。
陆之漓提了口气，正预迎过去，突然在一片打斗中响起一个声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