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花了一部分银钱买了几件合身的衣裳,接着向便城中走去。
我看见一家饭馆,也许是因为还临近郊外的缘故,只见酒旗上洋洋洒洒地写着“归林居”,这倒应了一路上看见的,松轩竹径的江南景致。看建筑的装潢,虽不似城中心的酒楼大气,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本以为这样的村店,人应该不会很多,没想到却不能轻看表象,这大堂竟坐满了人,到处黑压压的。奇怪的是,他们大多都没有在用食,只是围着一个中心张望。
“茶博士,我问你,你们这店是有什么金字招牌,引得这么多人驻足。”我随手拉住一个端着空茶盘的伙计问道。
“娘子是别处来的吧。本店的招牌菜有古楼子(牛肉饼)、笼上牢丸、刚下锅的汤饼(面条).......”看着热心的伙计,我赶忙打断了他,直指人群中央一个穿着有些破烂的异域服饰的人。“他是谁?”
“娘子有所不知,这可是最近敦煌来的奇货商人!他不仅卖货,还能替人作画,你只要出五十文文钱便可找他画一幅画像。”
我心想着,来到明州一趟,总得有些收获,既然是敦煌人,那画技自然不同中原,况且价钱并不算太贵,便在此排起了队,一边等着一边要了份蟹黄王母饭和一些酒菜。
只见那西域大汉用他那深邃的眼睛和有些沟壑的脸盯着我看了许久,我学着大唐女子的时兴,要了些新鲜花枝插于头上。
“某已经看完,娘子可以走了。”
没等我诧异这画像这么快就告成,后面的人就推搡着挤了上来。问了边上的人方才知道,原来这敦煌人作画只看,留于心中,然后呈现纸上,难怪称奇之人多,自是有看热闹的成分。他告诉我过半个时辰来拿,我不禁佩服他的记忆可以记住那么多人。
只是这娘子称呼从明州一路走来令我感慨万千,不过十七年华,却也不似豆蔻之年了,连小娘子也算不上了。
明州一偏僻山神庙
“如今这李明公已不见,玉带只有一条,可偏偏被我们弄丢了,就不出你阿耶,我们娘俩也活不成了.....”庙内,灯影昏暗,戌时已过,母女俩人本带着朝廷来的采访使李邦彦送的救命玉带,出发去救被国舅傅彬使诈投入大牢的县尉韩束之。可在半路却因为天色昏暗,玉带不幸弄丢,二人都陷入深重的悲痛中。
“阿娘,这里边似乎有人!”韩县尉之女韩琼英扯了扯母亲的袖子,让她先留在原地,打算自己上前查看。
“琼英,别去,我们已遭此不幸,万一再遇上什么歹人.....”琼英听罢在便原地等着。
过了不久,那里头的灯影却越来越近,母女俩这才看清,一位身量中等,面容白皙的公子持着蜡烛向他们走来。
那公子眉毛浓而长,整齐中带着些杂乱,脸色白皙,一双桃花眼,嘴唇却丰润,显得十分和善。他看上去年纪还轻,似乎并不难接触。着一身淡青色圆领窄袍,下身的袴褶上带着些灰尘和干草屑,许是几日住在庙里的缘故。韩氏母女二人本还有些戒心,谁知那郎君主动走到他们面前。
“更深露重,二位可是要来山神庙中过夜?裴某瞧二位娘子身上并无行囊,似乎也不是过路旅人,滞留山中,可是有什么难事?”
“小郎君可否帮我母女一事,我们母女必感激不尽!”韩琼英施了个礼,打算碰个运气,现下天色日晚,情况危急,死马当活马医。可韩母还是有些不放心,拉着琼英的衣袖示意她离开。
裴春渡看出韩母的顾虑,取出自己身上的文碟道:“二位娘子大可放心,我本贯河东裴氏,名春渡,并非山中土匪歹人,寄居庙中是因为要赴东都应制科考。娘子有难言之隐若肯告知裴某,裴某一定竭尽所能相助。裴某虽人微言轻,但姨父多年在明州经经营舶来品生意,认识一些官员,兴许对二位有所帮助。”
韩琼英没想到眼前这位穿着破旧衣裳的穷书生竟与素有宰相一族之名的裴氏有着联系,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求裴郎君帮帮我们,我是明州萍乡县尉韩束之之女,我阿耶因为稽查一桩盐铁走私案触动到国舅傅彬的利益,被栽赃陷害,现在关押于大牢之中,明日一早便要押送京城,我已有证明我阿耶清白的证据,求得采访使李邦彦李明公的玉带。可我却因为情急大意,在黑暗中弄丢了玉带。恳请郎君可协助我寻找,琼英定当感激不尽!”
“裴某早有耳闻那傅彬傅武仗着自己是傅充容的兄弟贪赃枉法、强抢民女。视我大唐法律为空物。令令尊这样的清官无故蒙冤,这简直是徇私枉法!”
琼英见那郎子只是空自气愤,并未有实质性的承诺,便急着问到,“李明公的玉带是能救我阿耶唯一的办法了,能镇住国舅的只有朝廷的力量,郎君若真心想帮我们,就请同我一起下山去找遗失的玉带吧。”裴春渡答应了韩氏母女,一同顺着山路寻找。
却说这山神庙的郎君是河东东眷裴氏的分支后人,这河东裴氏是国朝的五姓七望之一,但根基庞大稳固,自汉代发迹,历经魏、南北朝、隋唐。国朝的裴寂更是开国元勋,在隋末天下大乱之时,高瞻远瞩,顺天应人,助太宗建立大唐。裴氏既有祖上根基,也有人才辈出,儒士、宰相不胜枚举。可谓皇帝轮流做,裴氏稳如山。
可是这与裴春渡并无关系,也太过遥远。他自幼父母双亡,也算是吃百家饭长大。姨父王员外经商多年,小有基业,此次打算经由明州沿着大运河一路行商收揽奇货,本想提携裴春渡,可怎奈,他无心经商,只盼能通过科举改变命运。因此王员外便资助他些许钱财,他也不舍得花去旅舍,便在这山神庙寄居下来。
可不幸的事年年有,今朝却特别多。裴春渡前脚刚睡下,便有寄居在山神庙的一位相师断言他命该横死,且就在不久之后。如今是圣人在东都亲自应制,寒窗十载,如此横死实在是上天不公。
正当他绝望之时,韩氏母女出现了,或许是觉得是上天注定,又或许是她们孤弱女流叫人怜叹,他决心要帮助他们,若因此横死,也算是在逃不掉的宿命中结了一段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