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在海面上飘荡了整整一天一夜,伴随着清晨海鸥长鸣,阔山绿水间,染烟幽幽转醒。
她身上披着巫木玄的外衫,卧在窄窄的小舟中央,迎着晨光对小徒弟迷迷糊糊展颜一笑。巫木玄盯着染烟看了一夜,还是被这个笑容晃瞎了眼睛。
他别别扭扭地侧开头,目光投向别处,寻了个话题。
“马上靠岸了,师父有没有想过去何处?”
“天大地大,怕是几百年也走不完,随遇而安就好。”染烟刚刚睡醒,声音中带着惬意的慵懒,“不过我还真的有个地方,若是出了岛便必然要去。”
大烨国的都城,她的故居。
“早些年去过一次,不曾想家中亲友竟都早早过世,如今好不容易出来总要给添些纸钱。”
“师父说的,可是大烨王都?”
巫木玄知道,染烟十几年来唯一一次出岛便是她及笄那年唐不乱送她的成人贺礼,唐不乱带着染烟去了故居没见到一个故人,反而捡回了自己这个累赘。
染烟扯着巫木玄的外袍坐起身,认真同他讲:“我知道你在那里没有什么好的回忆,不如你在城门外等我。烧了纸我立刻就回来。”
“谁说没有好的回忆!”巫木玄却对染烟的话颇有微词,急着辩白,“我在那里遇见了师尊,这便是最好的事!”
染烟被他噎得一愣,这孩子最近说话愈发奇奇怪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不正经的唐不乱学坏了。
“好啦好啦,那就一同去。”染烟只得让步,其实一开始她也没有想过一定要将巫木玄留下,只是这孩子似乎太过敏感了好似一分一毫都不能离开自己。
这样将来还怎么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呀!
染烟一面头疼着,一面在脑袋里构思巫木玄的“成熟”计划。
船靠岸后正在一个小渔村附近,农人的木船绑在岸边的楔子上,整个沙滩金光灿灿反射着烈日骄阳的光芒。大孔的渔网摊开了挂在架子上晾着,不远处还有几个穿着肚兜的小童追逐嬉戏。
炊烟袅袅,正是午饭的好时光。
染烟被巫木玄扶着下船,回首远望浩渺烟波里以然不可窥见的仙都圣岛,一切都已如同梦境般虚幻。
柴火的烟气和微微的海腥味道提醒着染烟身在何方,她终于离开了那个繁花锦簇的囚笼,细细想来,倘若倒回十几年前。她宁可独自流落到南方,也好过身陷囚笼不得自由。
“啊呀,公子小姐哪里来呀?”
豪放的男声打断了染烟的思绪,村落里的大渔人注意到了这两个意外的来客。海边的汉子生的高大威猛,皮肤被日头经年累月晒得黝黑发亮。
染烟多年来第一次于岛外的百姓接触,顿时眼眸一亮,才提了袖子施施然准备作揖,却冷不防前面挡了个人把视线阻隔得一干二净。巫木玄身子没有对面的男人宽厚,可是个子却不低,挡住染烟绰绰有余。
“我们在海上迷了路,敢问兄台这里是何处?”
巫木玄抱拳矮身,很是尊敬地向对方表达自己并无恶意。他生来因机缘巧合亲友亡故被视作扫把星倒霉鬼,在遇见染烟之前被无数人欺凌辱骂,故而从心底对这些生长在尘世的凡人充满最恶毒的揣测。
但是他可以在唐不乱面前毫无遮掩地释放自己的恶意,却要在染烟身边装作最乖巧懂事的少年。
“咱这小村子叫沪塘,往东二十里就能进白川邬的县城。”那汉子解释道。
巫木玄听得浑浑噩噩,从前唐不乱带着他四处游荡,但因他少时在大烨国受尽欺凌因此都是故意避开这方土地,唯恐得见故人。
如今染烟直直要往大烨都城去,属实是正中巫木玄的地图盲区了。
“那可是最善酿桃花酒做栗子糕的白川么?”染烟的愉快的声音兀然自耳后传来,她按着巫木玄的手臂同他并肩而立,声音欢快也有了几分淡淡的笑意,“大烨国的白川邬?”
“正是,正是!”那汉子朗声笑了,旋即问道,“如此说,姑娘是大烨人。”
染烟屈膝一礼,轻声道:“故居大烨王都,因病已在乡下修养十余年,此番想回故处看看,还望兄台指条路。”
“嗨,那你们这些高门大户礼数就是多。”那汉子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同他们道,“叫我海哥就行,从这去王都可要不短的时日,得先进白川。咱们沪塘三日一次大集,进城卖海货,你们在这住上一晚,明早跟着赶集的人去白川吧。”
听闻此言,巫木玄与染烟对视了一眼。
染烟正是刚下岛来的新鲜时刻,对与寻常人接触的一切都颇感兴趣,也没有多少防备。低声道:“那便住一晚?”
巫北驰从来不会忤逆染烟的话,于是便也颌首。
海哥见两人都答应了,便远远地向沙滩上追逐的孩子们招手:“丫丫!哼哼!快来把哥哥姐姐带回家里去,让你娘给好生招呼着!”
七八岁大的小男孩领着一个穿肚兜的奶娃娃赤脚奔了过来,小男孩玩的一手沙土,瞧见染烟的模样眼珠简直要瞪出来,上来便要捉染烟的手。巫木玄这次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挥手打开了小孩脏兮兮的手掌。
那汉子也照着男孩后脑拍了一巴掌:“不懂事没礼貌呢!”
小男孩委屈巴拉地揉了揉头,还没等染烟想出什么合适的话圆场,他自己就消化了这委屈,牵着自家小妹的手在沙滩上一路飞奔,回头对染烟大叫:“漂亮姐姐快来!让娘亲给你炸小鱼!”
巫木玄肚子里的酸水就像沸腾了似的咕嘟嘟向外冒。染烟却不由自主地被渔家热闹的氛围感染,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望着小孩狂奔的背影走了两步,恍然间意识到身边没有人,一回头才发现巫木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站在原地没动。
“这是怎么了?”染烟不得不走回去,无奈地牵起小徒弟的手,叹气说,“难不成你也像三岁的奶娃娃,要牵着才肯走路了?”
三不三岁巫木玄不在乎,染烟牵着他的手就足够把他刚刚酿好的醋都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