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菩提元化观战已久，谁胜谁赢心下早有计较。
是他小徒看出染烟身无半点修为，才想借此扳回一城，没料到染烟竟然那样性子的人物。
“回来吧，白羽儿。”他声音苍老，如古松簌簌，寂寥苍茫。这一趟，不仅争不到战神的位置，甚至将仙家至高无上的尊严全都丢光。
白面书生早已不敌，巫木玄的剑雨令他应接不暇。
屏障破碎之时一整条手臂已经酥麻无比，每一寸骨肉都叫嚣着疼痛。他咬牙硬撑，也算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丝颜面。
巫木玄隐去长剑，向白面书生一拱手，道：“承让。”
还算有礼。
然对方又不是看不出，巫木玄瞧自己的眼神充满轻蔑与厌恶，他定是一眼也不想多看，一句话也不想同自己说。
一派彬彬有礼的模样，全然是做给下面的某个人在看。
二人各自退回自家师父身后。
蓬莱弟子围坐成团，巫木玄御风落地，挺拔如松站在染烟身后。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小仙友年纪轻轻，修为不凡，相比授业恩师一定教导有方。”菩提这是变着法地夸染烟，希望她不要计较方才白羽的讨战。
染烟此人，别人敬她一尺她便敬着别人一丈，听闻菩提元化此言，便也收敛群裾，起身一拜。
“染烟不才，与阿玄虽有使徒的名分。教导阿玄法术的却是不乱师兄，阿玄修为早已在我之上。染烟实在不敢忝为人师。”
“原来是唐仙友的高徒。”菩提元化如此喃喃，心中苦闷果然舒缓。
染烟回手拉着巫木玄挨挤坐下，菩提元化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道。
“我修行一生如今也三百年有余，自负道行高深，便想浮都的神位也有一争之力。不想到此贻笑大方了。”
“尊者说哪里话。”客套话便由孤舟来说，总归蓬莱是胜利的一方，将这胜利如何运用都是他们的权力，“门下小徒险胜而已，这孩子自小跟着不乱四方游历，有几分旁人不曾有的手段罢了。”
菩提元化尊者端坐着，摇了摇头，叹息说：“如今我实在颜面尽失，却还想请唐仙友略施仙法，给小老儿开开眼。”
“仙长言重了。”
唐不乱应声道。
他毫不推辞，抬手轻捻食指，一丝微弱的绿色灵光生于指尖，一丝化作千万条。
灵光闪烁，周游在整个巨石怪林。充沛的灵力拂过每个人灵台眉心，在场的众人都不自觉地感受到一点神清气爽，空旷澄明的通透感。
令人通体舒泰。
凋零百木逆身而起，根茎一如从前深深扎进地脉。凋敝花叶重新接回梢末枝头，枝干裂痕愈合，碎石飞屑回归原位。
杂乱破败之地，转瞬间利落如初。
天工造物化腐朽为神奇，菩提双瞳微微缩小，震惊于人间竟然亦有此巧夺天工之术。
“老朽受教了。”菩提元化尊者垂首感慨道。
他提着拂尘起身，对孤舟作揖致礼：“如此我也不便叨扰，就此告辞。”
“尊者且慢！”孤舟尊者急忙去拦，客气道，“蓬莱敝处，从不曾见得天外来客，今日有缘仙友既从外界破空而来何不多留几日，也好互通有无，让我门下弟子听一听外界是如何大好河山。”
后面的显然不再有染烟师徒什么事，染烟提着群裾下摆，悄悄弓着腰穿过一众师兄弟，溜下高台，巫木玄紧随其后。
唐不乱心思一动，才刚刚试图把压着的腿抻直了便被孤舟回首，凌厉至极地瞪了一眼，登时老老实实不敢动些歪心思了。
染烟把玩着自己裙子上的飘带，悠闲地在怪石林中漫步，身后的脚步声节律一致随着她时快时慢时急时缓。
染烟脚步一顿不再走动，巫木玄便也停下来静静看着她。
“你离那么远做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染烟轻声道。
巫木玄闻言快步走到染烟身边，他比染烟高出不少，只能稍稍离远些，垂着头对她说：“还以为刚刚放肆，惹你生气了。”
“你为我出头，我气你什么？”染烟柔声反问，捏着飘带继续回走。
巫木玄这次走在她身侧，每隔一会便把目光落在染烟身上。染烟又不是个瞎的，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忍不住，呛声道。
“有话便说，藏着掖着做什么？”
被责骂的巫木玄反而笑起来，脚步未停，乖顺应道：“我只是在想，师父今日大不相同了。”
染烟头一歪：“如何？”
“从前有人惹到师父门前挑事，你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恨不得退避三舍，今日不但不退还要出声挑衅，实在厉害。”
“嗯？”
染烟慢慢哼出一个鼻音，皱着眉毛问巫木玄：“你如今本事大了，竟然敢打趣师父了？”
巫木玄果然当时便慌了神，连忙对着染烟躬身垂拜，道：“弟子不敢，请师父恕弟子无礼。”
“不识逗。”染烟轻轻笑起来，不轻不重拍了伸到自己面前的脑袋一下，“好啦，我几时计较过尊卑之事，同你开个玩笑次次将你吓个半死。”
巫木玄松了口气，起身执拗说：“师父不气便好。”
染烟懒散漫步于巨石之中，细细端详每一块崎岖怪石。
“你说我今日行事古怪，不过是刚刚想通罢了。”染烟说道，“幼时我以为这蓬莱当真是人间仙境，凡尘饿殍满地连年战火，而蓬莱岛四季如春甚至能见大金乌振翅起落。”
“岛上的人个个仙风道骨姿态非凡，同人间那些勾心斗角的俗人果然大不同。”
巫木玄垂眸不语，只是静静听着染烟所说的每一个字。
“只是后来我越发知道，仙境是真的仙境，然而这仙境再精妙绝伦，于我也不过是一个永无天光的牢笼。”
“现在我想逃出去。”
染烟不能修习法术，这是蓬莱留下她的条件。而昭告给所有人的原因却是，因她生在煞星降世的时刻，只恐她术法精进将来为祸人间。
在蓬莱岛上，人人见到她都会嫌恶并畏惧地远离。
从前染烟不懂，她不知为何同龄的小友不愿意同她一起玩耍，夜里也不准她同榻而眠。小友都住在各自师父身边，只有她，早早便有了自己的住处。
幽静的大椿树下，与一只小鹿日夜为伴。
那是唐不乱知道孩子们都欺负她之后，特意为她修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