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唐不乱消极怠工的态度,以及凭空冒出来的强有力的竞争者月阶,蓬莱岛从上到下焦虑不堪。
良辰那日尚未过夜便启程离开。
他携着蓝衣的姑娘共登星河,流萤万千,奔走而来,在他足下化作阶阶高升的天梯。那少女蓝裙如浪,波动夜空,于万千流光之下。
一时犹如海空倒转,他们步步登天而去,看来却像一步一步深入海底。深邃安谧,梦幻迷人。
众仙友连连赞叹,真不愧为神尊,连身边的侍女都如此不同凡响。
只有染烟和巫木玄知道,她哪里是什么侍女,而是正经的十方水君。只是性子顽劣,故意瞒着身份在看热闹罢了。
唐不乱也是在若神走后才从染烟的口中得知,原来所谓的神尊对自己青睐有加竟是这个原因。当场便恨不得赶回昆仑,给若神磕十个八个头,拍她一箩筐的马屁,只求这位高抬贵手,免他去做什么劳什子的战神。
为了替唐不乱扫清成为战神路上的所有障碍,染烟和巫木玄着两大毒瘤被马不停蹄赶下岛。
蓬莱几百仙修,术法精妙者有之。不通一物的小童更有之,而这些人,大多极幼之年便来到此地从不曾记得外面的风景。
蓬莱岛固然世外桃源四季如春,美得可堪入画。但这里并没有人间百态,儿女情长。
一叶小舟在岸边停着,平素性格古怪没什么熟人的染烟师徒被吵闹的小师侄们包围,叽叽喳喳地叫着。
“师叔,外面有多大嘛?”小师侄天真地问着。
染烟被他们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吵得头疼,无奈道:“我还没去过啊——”但她上岛时已有些年纪,知晓四方水土不同,人间四季各有各的妙处。于是改口,“大得很,一辈子也走不完。”
“哇!”
“师叔师叔。”摇晃着染烟袖子的是最近一位师姐收的小徒弟,是岛上难得一见的女娃,刚刚六岁。巫木玄下不去手,她才有机会靠得染烟那样近。
“我在话本上看到,外面有穿成一串的山楂球呢!厨房的师兄们都不会做,你能不能带一只给我?”丫头年纪小,平时就不知道对习惯性冷脸的染烟有个怕劲,更别提今天他们聚众作案,谁还顾得上染烟是不是个好脾气?
然而小丫头年纪小,天真可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盯着染烟。染烟心里一面盘算着这次出去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一面实在拉不下脸拒绝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于是温和说道:“师叔记下了,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一时激起千层浪,将他们包围的娃娃们都不干了,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央求染烟替他们带一些只在书上见过的玩意。
将染烟嚷嚷的脑壳直响。
巫木玄见状有些动怒,他扶着染烟的肩膀,将她推到自己身后,正待将那些讨人嫌的家伙赶走。
藏在他身后的染烟忽然唤道:“阿玄。”
巫木玄忙不迭回头:“怎么了师父?”
染烟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你列个单子,把他们要什么都记下来。若是将来我一去不回,你便抽个时间将这些送回来。”
巫木玄闻言一皱眉,抬手按住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师弟,回首十分严谨地同染烟确认:“师父不回来我也不会回来的,只送东西。”
“好。”染烟轻笑,“不回来。”
自从确认可以下岛离开之后染烟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一日比一日更好,笑意也多了起来。巫木玄心中无比宽慰,反手提起那小师弟的领子,硬生生将人拎着走。
“都要什么过来同我讲,莫要打扰你们师叔。”
众弟子哄闹一同,围簇着巫木玄走到远处,给染烟留了一方清净。
染烟自在乐得清闲,静静坐在小舟侧沿等着巫木玄回来,蓬莱是风水宝地,由这里可见星辰坠落擦出的火光。大金乌在空中高展火羽,也见得分明。
一双皂靴踏着耀眼的阳光走来,一步踏下一个阴影。
小鹿蹦蹦跳跳跟着唐不乱过来,容量不大的脑瓜里丝毫没有离别的愁绪。
“哎。”唐不乱靠近,先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又道,“此番歪打正着,恭喜你了。”
染烟怜爱地揉搓着小鹿的脑袋打趣唐不乱:“托师兄的福。”
“我少时轻狂,自以为带你来到蓬莱便是救你脱离苦海。”唐不乱轻声说道,“至于后来种种,委实在我意料之外,这些年,苦了你。”
小鹿没有角只有小鼓包的头顶去撞染烟,一下一下乐此不疲。染烟一面应付这捣乱的小家伙,一面同唐不乱讲话:“可师兄若不带我来,或许我根本就活不到今日。”
“幼时无能,就连自裁也不敢,若是再留在那里,我死之前还不晓得要害多少人。”
“无论如何,师兄功德无量。”
“只盼你日后顺遂些。”唐不乱道。
他抬眼望向人群中的巫木玄,那孩子对染烟的异样感情,唐不乱察觉的或许比他本人还要早。
从前唐不乱想,他尚且是个孩子,心性不定便儿女情长未免太过草率。而今也算羽翼丰满,虽然性子阴郁暴戾些,但在染烟面前还算收敛。修仙长寿之人,几岁的差别并不重要,把染烟交给他,也算安心。
“你那小徒弟对你多好,平日多上心些。”唐不乱不敢直接戳破,只能旁敲侧击地提点染烟。奈何这位就是不开窍,做师傅做得尤其上瘾,喜滋滋说道:“我自己的徒弟,我不上心谁上心?”
唐不乱只能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巫木玄那边人渐渐少了,想来都已经得到了许诺。不久他们便会启程,坐着一叶轻舟,穿过浩荡东海,去往真正的人间。
巫木玄卷着一张牛皮纸,缓缓向小舟走来。
染烟站起身,将依偎在自己身侧的小鹿推向唐不乱,叮嘱道:“若说这岛上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除了师兄便是它了。这家伙自小跟着我,挑嘴性子又野,还望师兄多照看。”
唐不乱颌首:“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