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灵殿里的诸位长老终于被惊动,亦或者他们早已听到了声响,置之不理而已。
那时尚且年少,陪坐一旁的唐不乱率先起身,直奔此处而来。
少渊和巫木玄都乱了阵脚,少渊悲恸于那猛虎惨死,巫木玄则半跪在染烟身前,用双手徒劳地掰扯白虎的利齿。那老虎已经死透,连气息都不曾有,合住的牙齿根本不能撼动分毫。
“怎么办……怎么办……”巫木玄跪在染烟身边,将他原本就伤痕累累的脸哭得更加凄惨。鲜血混合着眼泪流淌。
“莫慌。”染烟一身精致的衣衫被揉皱,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她柔声安慰着半大的孩子,“我是活的,它是死的,这一架终究是我们占便宜。”
“你们,你们!”少渊眼见这师徒二人竟然不顾他的白虎惨死,还当自己占了便宜,更是气愤非常。
适逢众长老纷纷到场,半步颠的长者也在其中,见此情景不由地眉头一皱。
少渊终于有了可以诉苦的地方,哭嚎着奔了过去,丝毫不顾及自己少年英才的面子,哭嚎着抱怨:“师尊!师尊!他们师徒二人,杀了灵虎!”
半步颠为首的是为姓莫的长老,年岁同孤舟等人相似,眉须花白目光倒还年轻。听了少渊如此开口抱怨,当下便对蓬莱众人发难。
“这便是蓬莱的待客之道?”
“那猛虎乃是我半步颠百年供养,算得上小辈师伯,岂容尔等如此折辱!”
边上赶到的虚弥子等人还在好言安抚莫长老的情绪,来迟片刻的唐不乱凌空之下,一眼便发现了正被白虎叼住半个肩膀无法动身的染烟,以及一旁甚至比少渊看起来还要年轻的巫木玄。
师徒二人皆是一身伤痕,惨不忍睹。
唐不乱登时感到一股无法压抑的怒火冲上心头,他持剑而起寒光四溅,将猛虎合实的牙齿一击敲碎。虚弱的染烟像是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兀地喷出一口鲜血。
唐不乱慌忙将人拦在怀里急急道:“染烟!”
他早已没了同那些长者迂回的耐性,满心都是这伤到快死的一大一小。巫木玄满身错杂的鞭伤划伤,衣服破烂不堪。染烟更是凄惨,那猛虎的利齿几乎将她半个臂膀扯掉,唐不乱在第一时间施法止血,却是治标不治本。
偏偏那身居高处的莫长老不依不饶,仍旧质问。
“莫不是这位小仙友害了我的灵兽,唐师侄要将她带到何处?”
唐不乱脚步微微一顿,头也不转,不顾礼数怒而反驳:“若非尊驾高徒纵虎行凶,我师妹师侄何必受伤?”
“今日此状,哪怕染烟不出手惩治,这畜生我也是杀定了。”
“好哇。”莫长老惹不得唐不乱,转头便与虚弥子为难,“这便是你们蓬莱待客之道不成?”
半步颠众来蓬莱堪称作恶多端,虚弥子等人亦是容忍许久,只因徒孙辈对战之下人人落败不见新才,故而低人一等。未免落个觊觎灵童的名声,才一直对他们以礼相待。
可唐不乱是注定的下一代蓬莱掌门,在蓬莱一向威望甚高,哪怕是几位尊者平时也多给他几分面子,此刻两方纠缠。虚弥子更是不想平白又给半步颠的人占了便宜去。
虚弥子捋了捋长须,缓缓道:“小徒伤重,且容她将养片刻再说分明。”
莫长老眉峰一聚,身后前来做客的众弟子也剑拔弩张:“如此说,蓬莱便是包庇这大胆狂徒了?”
虚弥子料定半步颠的人再怎么样也不敢造次,毕竟这里尚且是蓬莱地界。而莫长老等人说到底实力并不如蓬莱仙修,此番不过仗着一个不世出的灵童逞威风。
若真动起手来,他们讨不到半分便宜。
“事情尚未分明,仙友何必动怒。”虚弥子微微一笑,也开始打起太极来。
半步颠的人拳头打进了柔软的棉花,无处着力,莫长老被下了面子,又失灵兽可谓血本无归。只是他身旁,那少渊双目如隼,不知如此小儿为何能有此般目光。
他定了定神,朗声告饶。
“都是弟子的不是,若不是弟子强行与那位小仙友斗法。这位仙友的师父也不会突然出现,杀了灵兽白虎。”
“事已至此,弟子愿受任何惩罚。只求师尊开恩,蓬莱长老开恩,让我与小仙友将这一场比试完。生死有命,不负数年修行。”
他这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将巫木玄和染烟推到了道德的边缘,生生给染烟扣上一个插手晚辈较量的黑锅。染烟失血甚多,昏昏沉沉听不清少渊言语。只是混沌间见众人的目光似乎都向自己看来,便撑着剑挣扎着从唐不乱的搀扶下走开。
巫木玄那时根本没有入蓬莱的门。
他是唐不乱带上岛的偷渡客,甚至没有正式的名分,虚弥子都不知是哪里来的这样一个孩子。他的身份在蓬莱岛上,正如开始少渊咒骂的,充其量能去厨房里当个伙夫添一把柴罢了。
虚弥子正低沉着嗓音解释:“小友不知,那孩子并不……”
少渊已凌空而起,几个起落远离虚弥子等人,定落在巫木玄的身前。莫长老不怀好意地宽慰道:“大长老何必忧心,孩子们的事,终究还是交由孩子们自己解决的好。”
话已至此虚弥子不好再阻拦,少渊心知巫木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蠢货,这丢掉的面子就指望从他的身上找回来。唐不乱急着带染烟就医,从未见过如此不识时务的家伙,当下也顾不得尊卑礼仪。
厉声怒斥:“你这孩子当真如此没有教养,我替你师父管教了便是!”
少渊被他喝得脸色一白,不过旋即想到莫长老正在不远处观战,便是唐不乱对自己出手他也会阻拦,更是来了威风。毫不退缩,挡住了几人去路。
染烟右肩血肉模糊,用左臂撑着身体站直,却一步三晃血淋淋地向少渊走去。
这倒是吓怕了少渊,惶恐后退了两步。
然而很快,染烟被唐不乱按住,不省人事地倒在了他肩上。而巫木玄脸色阴沉,缓步从后面赶上,捡起了染烟掉落的剑。
“你要打,我就陪你打。”他用干涸嘶哑的声音说。
“别闹,给你师父疗伤要紧。”唐不乱说着便要将巫木玄扯走,可那孩子像是脚下生了根一动不动。唐不乱心里打了个突,料到不好,这小子也是个硬茬子,长大了怕是不好管教。
“很快。”巫木玄低声承诺,“很快就好。”
他胸有成竹,仿佛方才被抽出一身的伤痕不曾存在,面容沉静,似乎早已有了对敌的策略。
而手中持着那柄剑,正是方才染烟斩虎所用的灵器。
染烟虽然不能修炼,但是并不妨碍唐不乱为她锻造灵器,这柄剑就是其中之一。他扶着染烟后退几步,给两个少年让出一段距离。
在最近处观战,也在最近处给两人保护。
少渊率先发难,长鞭如同银色的小蛇,不见踪迹却迅如疾雷,生生炸响。在巫木玄无法分辨的时刻一鞭子又一鞭如同密雨落在巫木玄身上,他提着染烟的剑,同一根烧火棍也没什么分别。
远处观战的虚弥子忍不住露出悲悯的神容,而半步颠的来客则纷纷窃笑,毫不遮掩地嘲讽。
可是变故也就在一瞬之间发生。
或许是因为力量的悬殊令少渊放松了戒备,也或许是挨打多了巫木玄掌握了他出鞭的规律。
就在那近身的一瞬间,变故陡生。
少渊被他自己的鞭子和巫木玄紧紧缠住,因为太快太急太出乎意料,这位英才绝世的少年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森寒的剑光已经闪到了眼前,指向了喉咙。
这是巫木玄刚刚从染烟身上学到的一招。
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敌人,以命赌命,敌人只会疏忽唯一的一次,他只有唯一的机会。他挨了少渊那么多鞭子,直到这位天才放下戒心,直到他出鞭的规律已经被摸透,直到巫木玄有绝对的把握。
就像方才的染烟一般,只此一击,一剑穿喉!
锋利的剑刃被两指稳稳夹住,巫木玄目眦欲裂凶恶地望着阻止了他的唐不乱。死亡就在咫尺之间,少渊也认不得冷汗淌满了全身。
他轻敌一次,却有可能付出整条生命的代价。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吓得魂不附体,莫长老不甚坚强的老心脏险些跳出胸膛。
那个少年,沉温老练,同样狠毒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承让了。”唐不乱对少渊道,“此番比试到此为止吧。”他按着巫木玄的剑法锋向下,却感受到重重阻碍。
只得把染烟搬了出来:“莫要拖延,染烟这条手臂再等一炷香便接不回去。”
巫木玄这才顺服地收起剑,跟在唐不乱身后匆匆离去,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阻拦他们的离去。
情之所其总是有些原因。
这就是巫木玄忠诚于染烟的缘由,也是经此一事,染烟意识到不能让他在自己身边蹉跎岁月,才动了让巫木玄修炼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