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
海面中央传来一声少女娇笑，那截手臂连同巫木玄的佩剑都不见了踪影。竖直悬空的海面震荡波澜起伏，明明没有风也能掀起滔天巨浪。
水滴溅落在染烟白皙的脸侧。
那一瞬饶是看淡生死的她也忍不住惊慌。
滔天海水像是刚刚冲破堤坝，自高空汹涌奔下，向着二人迎面扑来。浪头一个高过一个，拍打在空气中也会留下可怖的触礁声。
他们避无可避，连御剑起飞都来不及。
巫木玄只能回身，不顾尊卑之别不顾男女之分，紧紧将染烟锁在怀里，用自己的背脊来替她阻挡滔天巨浪。
海水倾泻而下，势头丝毫不减地冲击而来。染烟阖目，被巫木玄这样紧紧搂着，她感到无比平静，如何来得，如何死去。
被徒弟这样惦念着，也算这个师父没白做，总归不枉此生。
巨浪迎面扑来，预料中海水倒灌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一个个气泡在脸畔炸开，力道之轻，像是婴儿在颊边亲吻。
只有些微的痒意。
染烟睁开眼，巫木玄也错愕地睁开眼。
他们被五彩的气泡包裹，轻飘飘的气泡，一旦碰到干燥的物体就会“啵”的一声破裂。小鹿一跃而起，在密密麻麻紧凑的气泡中一头撞过去，气泡破裂一层，露出翠绿的灌木丛。
巫木玄搂着染烟，一阵阵错愕，他们料得对方并无恶意，否则二人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他一只手仍旧扶着染烟的肩膀，一只手高抬而其，扬在空中轻轻捻诀。
堆叠交加的气泡顿时有了重量，幻化做染烟平素最爱的大椿花瓣，如雨降落。
漫天花雨间，染烟经由巫木玄的肩膀窥探而见，不远处的大椿树前站着一个身量不高的蓝衣人。一身装扮说不清是什么料子，深深浅浅的交叠正像是蓬莱之外的无边汪洋。既有清透澄澈的浅蓝，也有化不开忧郁的浓稠深海色。
她整个人便像是一副如梦似幻的画卷，勾着人迷醉忘返。
她抬起手，十指在空中轻轻一划，拖出一道带着尾翼的蓝色线条。
淡紫色的花瓣落在染烟肩头，巫木玄仔细替她捡去，才小心捏着花瓣在指尖，那花瓣忽然一动。
在巫木玄眼睁睁的注视下，它长出双翅和躯干，化作一只翩然彩蝶，扑扇着翅膀挣脱了巫木玄的手指。
满地落花，皆做彩蝶翱翔于空，眨眼之间不见踪迹。
方才种种如云烟过眼，南柯一梦，丝毫的痕迹都不曾留下。染烟轻轻推了推巫木玄，巫木玄还陷在方才的繁花做蝶之景中，大梦方醒，连忙去看染烟。
染烟将精致小巧的下巴一抬，望着巫木玄身后，意思显然，叫他看那边。
一个头戴纱巾斗笠的少女款款走来，她一袭叫不准颜色的蓝调长裙，摇曳生姿每走一步便像是波纹荡漾湖水涟漪。
饶是二人见识浅薄，联想今日诸多异常，以及此人手段身形，也该猜到来人是谁。
十三位创世神尊之一，十方水君。
“瞧你们这副紧张样子，我又不是什么坏人。”她还是个娇俏灵动的少女音色，只听声音怕是比巫木玄还年轻不少，把玩着巫木玄的佩剑一步步走来，临近跟前相前一抛。
“还你啦。”
巫木玄接剑在手。
染烟掰过巫木玄回护的手臂，走上前，微微躬身一拜：“您可是从浮都来？”她冷僻惯了，做不来见人下跪的事。
可如今是带着巫木玄这样一个木头疙瘩同别人周旋，就算自己多吃些苦头，也不能叫那傻小子惹了祸再被人收拾。
若有若无的柔软气团托在染烟双手之间将她扶起，可是染烟仔细分辨，她手下分明什么都没有，然而那股拖拽的力量依然在。
想来是浮都仙人的手段，一举一动都与凡俗的法术不同。
“分明猜到我是谁，又何必装傻做痴呢。”她轻声说着，“我便是掌司天下水脉的十方水君，名唤若神，如若不弃，唤一声阿若也是可以的。”
染烟回手一抻巫木玄的袖子，小徒弟登时领悟，连忙也拜了一拜：“见过若神殿下。”
若神的面目隐在白纱后，单凭声音和身姿也能窥测出模样是个标志的少女。她轻轻抱着肩膀歪头打量了一会巫木玄，才道：“好啦，起来吧。”
巫木玄起身同染烟面面相觑，他们皆不知这位尊神缘何不在蓬莱大张旗鼓设下的请神台上，偏偏到这僻静地来同他们两个折腾。
若神回身款款向妆楼走去，巫木玄望向染烟，对方同样愁云惨淡。只得跟着若神前行，倒是那小鹿不知如何惊得了，惶惶相反逃窜。
“二位可是在疑惑，偌大蓬莱，千百号人物我为何来到此处。”若神轻声。
染烟凝眉应声：“正是。”
若神按着自己的斗笠一回头，语气颇感好笑，朝着巫木玄一仰头：“你问他啊，十万万小世界，修行者无数，为何单单选中唐不乱做战神，也可问他。”
“这？”
染烟疑惑不解，稍一仰头，瞧见巫木玄也是一副迷茫的样子。
“你做了什么？”
巫木玄无辜之至：“我不知。”
巫木玄何德何能能左右浮都战神人选，染烟也心知若神的话真假难分，左右是打不过她，大不了一死，弟子名声却不能任由她污蔑。
“我弟子不知尊架所说之事，还请神尊明鉴。”
风中传来若神轻飘飘细潺潺的笑声，染烟只是一眨眼，面前大椿不见，斗转星移，仿佛已置身雪山之巅。
旷野茫茫，十里雪海。
巫木玄在身边站着，低头看了看她，小声叫：“师父。”语气有点心虚，还有点委屈。染烟知道，完蛋了，人家若神所说恐怕九成是真的。
不远处前后行来两个人影。一个一身青衣，丰神俊秀，手持一柄长剑背于身后，举止皆是名门的潇洒正气。
另一个黑衣不改，脸色似经年不化的寒冰冻凝，只看一眼都觉得他吓人。
此处正是昆仑山，这二人，正是当年的唐不乱与巫木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