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烟妹妹,以后我来做你的哥哥好不好?”唐不乱蹲着身子,轻声问道。
染烟眼珠一转,不敢答应,怯怯地去扯太子的衣角。大眼睛眨呀眨,带着点无辜的怯意。
太子忙对唐不乱道:“请恕我方才无理,实在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唐突了二位仙长。”
唐不乱仰头看他一眼,笑容温润:“不妨事,太子殿下可信得过我,愿意将这小丫头交给我带走?”
太子拱手一礼:“仙修若是愿意,自然最好。”他说罢,轻轻抹了抹染烟的柔软的发顶,将她肉乎乎的小手搁进唐不乱的掌心,叮嘱道:“日后这位就是你的哥哥了,记住了吗?”
是太子哥哥让她认下的新哥哥,染烟便不怕了,她歪着头,漆黑浓密的长睫扑闪着,仔细打量了唐不乱一会。
冒出一句脆生生的:“哥哥!”
唐不乱顿时觉得此生圆满,一颗心软得不像样子,染烟妹妹简直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小姑娘。
“如此。”唐不乱牵着染烟的小手站起,“我便带染烟走了。”
“此一别,只恐仙人两隔,再无相见之日。”他说,“太子殿下可还有话同染烟说?”
“该说的早已说过,”堂堂太子又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水,他匆匆转走,在桌案的剑托上取下一炳宝剑交给唐不乱,嘱托道,“这柄剑是恩师赠与我的,染烟到了蓬莱后想必会有神武傍身,这剑就留给她做个念想吧。”
唐不乱将剑接过来,赫然应允:“好。”
“你们快些启程吧,莫要让二位仙尊等急了。”
太子用袖袍掩了掩红肿的双眼,轻声催促。
唐不乱一手牵着染烟,一手握着宝剑,便用那剑柄在空中写下古老的符文,每一笔结束都会有泛着金光的字样悬浮于空,排列成光芒闪烁的拱门。
他牵起染烟的手,说道:“染烟,同太子哥哥再见。”
染烟看了看唐不乱,又看了看太子,忽然意识到,随侍卫去南湘和同这位哥哥走是没有什么分别的,爹娘和太子哥哥都不要她了。
她是个乖孩子,从不会忤逆长辈们的意思,即便万般不情愿,也乖乖道:“太子哥哥再见。”
带了哭腔。
唐不乱一怔,低头去看,小家伙果然已经泪流满面。太子那眼泪再也止不住,只能仰头长长叹息,转过身不再看着二人。
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唐不乱心一横,一把抱起染烟,迈进了符文拱门。
似乎有风声过耳,急速流转的空气拍打着脸颊。唐不乱用宽大袖袍遮住自己怀里的孩子,忽然听她声音小小的,小心翼翼地问:“不乱哥哥,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看看爹娘,看看太子哥哥呀?”
“你今年八岁。”
唐不乱许诺:“等你十八岁的时候,我便带你回来见他们。”
染烟在怀里悉悉索索,摸到他的手掌,掰出一根小拇指,同自己的手指勾在一块,哼哼道:“拉钩钩。”
唐不乱没有背弃过任何一个对染烟许下的承诺。
而她也天真了许多年,天真地认为是二位师尊准许唐不乱带她回到蓬莱。而不知是唐不乱先带她上了岛,吵嚷着告诉每一位同门,染烟是他师妹,是师尊心慈捡回来的孩子。
最终才逼得孤舟尊者就范。
她的存在,是打在蓬莱脸上的巴掌,是打在孤舟和须弥子脸上的巴掌。
她用天真的童心靠近过各位师父很多次,得到的无一列外,是疏远冷漠。
凡间灾祸连年不断,煞星之气消弭无踪。染烟像是孤舟尊者的肉中刺,拔也拔不掉,任何法器都不对她产生反应,染烟分明就是个寻常娃娃。
可尊者说她有煞星之嫌,不传授法术,甚至有心将她圈禁,若不是唐不乱多年悉心照料,她恐怕早已被当作魔物关进了封印大阵里面。
时日渐渐久,染烟不再是当初天真的小女孩。她明白自己出身来历,也知道诸位尊者心中所想,索性识趣,乖乖住在自己的绣楼里。
大椿为朋,小鹿为伴。
天地自阔,不畏人言。
尊者们便当她不存在,假装保住自己的脸面。
“师兄带我入岛,师兄予我吃穿,师兄法术精进先为我驻颜不老。”染烟道,“我能活到这么大,同您,同蓬莱大抵只有您没撕破脸将我丢出去的恩情吧。”
“混账!”
孤舟尊者勃然大怒。
“为师也曾教你修身养性,品行端正!你怎么就长成了如今的样子?”
染烟勾唇掀起凉薄的笑意:“您只教我为天下大义杀身成仁,可您从来没告诉过我,杀身成仁四个字,如何写,是何意。”
“满口空话的大道理,可笑。”
孤舟尊者恼火得白眉纠结成一束,胡子都充斥着怒火显得扎人刺眼。
“染烟,如今我的话你是坚决不肯听了?”
染烟微微低下头,拱手行礼,脊背弯出漂亮的弧度,巧妙推拒着:“七位师尊对师兄恩重如山尚不能说动他改变心意,我一区区晚辈,如何做得到。”
“夜深了,师尊请回吧。”
孤舟尊者颜面折尽,果然拂袖而去。
八角风铃纷纷作响,乱成一团。微风吹起,大椿淡紫色的花瓣被淡淡的月光照得温柔。
天上星子闪烁,广寒月宫在空中缓缓移挪,染烟驻足窗口,望着皎白的月色出神。
巫木玄踩着竹楼板咯吱咯吱从楼上下来,小鹿四蹄撑着,依旧没心没肺欢快跑到染烟脚边,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小腿。
“师父在看什么?”巫木玄问道。
染烟望着漆黑的空中那几颗不停闪烁的星辰,明亮的瞳中尽是无边夜色的倒影:“我在看,我究竟是哪一颗煞星,值得他们这样忌惮。”
巫木玄走上前,沉声道。
“我也是煞星。”
染烟闻言一愣,嘴角挂上无奈的笑意,扭头教育巫木玄:“傻孩子,凡人说的灾星同八字定好,命中注定的天魔煞星怎么会一样呢。”
十八岁生日,唐不乱如约带她回到京城,十年间家人离散,已难找全。也曾远远见到已经变了模样的太子,却未敢相认。
只在最后临行前捡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据说全家都遭人杀了,只剩下他一个,小孩却不哭不闹像是死了几个无关痛痒的旁人。街坊都说他邪性,怕他怕的很,娃娃无论走到哪里都遭人驱赶。
流落到染烟面前。
染烟便一把抱住,把他当作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求着唐不乱一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