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就好。”
染烟近前,纤手柔荑托住巫木玄的小臂,将躬身垂拜的少年扶起,细细打量着他。
五年不见,昔日的少年人已拔高了身量,眉目浓重,刀削斧凿,只叹老天神功造化,给了他这样一副好皮囊。
男子见了战栗臣服,女子见了心悦君郎。
染烟是个冷淡惯了的性子,话不多,瞧着久未相见的徒弟心生欢喜,却说不出什么体几话,只能又道:“竟长高了这许多。”
巫木玄随唐不乱外出游离时不过十二岁,当时还只在染烟额前晃悠。五年不见,反倒是染烟抬头只能瞧见对方的下巴。
“多年不在师父身边,徒儿想您想得很。”巫木玄坦然无畏,直说心意。
染烟一听,低垂眉目,轻轻笑起来:“我有什么值得想的,既不给你吃穿,又不教你法术。”
她脸上笑意未褪,头一扬,指着不远处的绣楼。
“我们进去说。”
巫木玄自然说好,他落后染烟几步,跟在她影子后方,人影蹁跹,一步一追。树下的小鹿睁开双眼,环望四顾,复又睡去。
绣楼门推开,染烟提着裙子迈过门坎,自觉失笑,问巫木玄:“你师伯惩奸除恶修行未满,你猜猜,是为了什么急着召你们回来。”
巫木玄懒得想这许多,总归蓬莱岛出了大事非要唐不乱才能摆平,倒便宜了他早早回到染烟身边。
“弟子不知。”巫木玄老实道,“信上并未说明。”
染烟这徒弟养的比她性子还孤僻,话比他更少,倒是在这些没用的地方青出于蓝胜于蓝。
“你猜也不猜。”染烟轻轻斥了他一句。
旋即抬手叫他过来,两人对坐在四方的梨花木桌前,门户洞开,外面是如何都落不尽花朵的上古神树,粗壮的枝干下栖着一只身姿匀称的小鹿。
岁月静好,无复此朝。
染烟为巫木玄布茶,茶是清香沁人的银针,杯是青釉瑚纹盏。
巫木玄端着茶,迟迟不敢下咽,直到见了染烟自己斟茶入口,才紧随其后,啜了一下。
“是上界浮都要来客人。”染烟轻言细语地解释着,“三千大千世界,三千小千世界,他们要从这十万万凡尘里,挑一个战神出来。”
巫木玄闻言一愣,继而反问:“偌大的天界,竟还没有一个战神?”
“他们神仙的事儿,我哪里晓得。”染烟道。
“师父,弟子不是这个意思···”巫木玄声音闷闷的,唯恐话不恭敬,唐突了染烟。
“师父明白。”这孩子忒不识逗,刻板的要命,染烟连忙哄他,“同你开个玩笑,莫当真,你自小最听我的话,师父心里明白。”
巫木玄于是放心,同染烟一起闲聊这浮都的故事。
“所以急匆匆叫我们回来,是想要师伯去竞争战神的位置?”
巫木玄终于想通其中关窍,唐不乱不单单是蓬莱这一辈弟子中的翘楚,其修为早已远超几位尊者。
修仙之人渴望长生不老,蓬莱历任最强的尊者也不过能比常人多绵延几十年寿命,寿数将尽,飞灰而已。
唐不乱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容颜亦十年未曾变化,染烟能维持十七八的少女样貌,也皆因唐不乱做法庇佑。
如若上界当真需要从凡间修行者中挑选一个战神,他倒是有一争之力。
染烟的晶亮的眼眸抬起,若有所感地望向窗外,繁花团聚,大椿岁月正好,树下的小鹿被落花惊扰了睡眠,烦躁地曲起蹄子蹬了蹬地面。
“恩师有意,只恐师兄无心。”
唇瓣轻启,染烟这样说道。
唐不乱不愿意去做这个战神,他若是早知道师尊急匆匆唤他回来是为了这桩事,恐怕那封飞鸾信笺要被一把火烧掉,权当不曾收到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寒山殿上列坐七位长老,唐不乱的师父是第四位孤舟尊者,七个人把唐不乱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自从他露面便不曾停下,已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唐不乱性情温和,但也顽直,心意断然不会随便更改。
他端了热茶恭顺地递给孤舟尊者,好言道:“弟子委实对成神不感兴趣。”
“此事岂容你以兴致妄断!”六师尊陆离道人拍桌而起,险些掀翻唐不乱手中茶汤,愤恨喝道,“你此番登仙成功,日后我蓬莱就是仙家圣地,往后万万年,门下弟子都能得你庇佑。”
“修习飞升,前途无量。”
唐不乱瞧着是个棉花团子的脾气,对谁都是一副和蔼脸。性子也真如棉花,多疼的拳头打进去,力道都卸的干净。
“纵有百般好,弟子志不在此。”唐不乱一顿,提议说,“大师傅仙法超群,又是蓬莱尊长,倒不如请大师傅力争此位,弟子必鼎力相助。”
大师傅便是蓬莱岛如今的掌门,须弥子。
他远远年长于另外六个师兄妹,模样却看着比他们都年轻些,骨骼清隽仙风道骨。
“我有多少斤量,自己还是清楚。”
须弥子道。
“不乱自己不想,便要把我推出去么?”
唐不乱躬身下拜,口中尊敬:“弟子不敢。”
“哪里有你不敢的事。”须弥子叹息道,“那染烟,那巫木玄,同你讲过多少次不可接近,你又是如何做的。”
“染烟乃我同门师妹,巫木玄至今还是个孩子。”唐不乱争辩道,“与他们亲近些,弟子不知有何错处。”
“你分明就是知道。”
须弥子凌厉的双眼望着他,目光似有实质,一下便能透到心底。
七位师尊都凝视着他,目光灼灼,每一个都蕴藏着沉默的故事。唐不乱是应该知道的,染烟和巫木玄,哪一个都不该靠近。
可他偏偏不听。
替染烟驻颜长生,教巫木玄修习术法,把整个蓬莱架在火上烤。
唐不乱再也不能说违心的话,闭口不言,等着诸位长老赐教。
须弥子叹口气,将这一页掀开,转而说道:“不日浮都便来使者,另有几处仙山也会派人到达蓬莱。你且先好生修炼,到时候莫要丢了蓬莱的颜面。”
唐不乱朗声应下。
“弟子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