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都的使者不日便到。”须弥子不再同染烟打哑谜，直接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你且在蓬莱多留几日，等仙使去后，便下岛吧。”
染烟神情不变，面色平静，轻声说。
“诚然，我很想离开蓬莱。但首尊选中的时机，未免过于微妙。”
“染烟最是聪慧。”
须弥子望着她，一捋长髯，叹息道：“你猜的都对，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莫要闹得面上都难看。”
“您还是这样注重名誉声望。”
染烟嗤道。
须弥子动作一顿，无奈地摇了摇头。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再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染烟，只请你看在蓬莱给了你多年安身之地的份上，不乱登仙之事莫要插手，先下岛去吧。”
这帮道貌岸然的仙人委实可笑，先前让孤舟来劝说染烟，鼓动唐不乱竞争战神之位。眼见染烟不愿，便又换了想法，要把她远远赶走，不准她插手唐不乱的事情。
只肯把称心意的留下，但有反抗，便远远踢走。
正是蓬莱一贯的作风。
“我承蓬莱多年水土之情。”染烟垂眸，轻声说道，“让我下岛不插手师兄的事自然可以。”她想到门外眼巴巴等着的怪脾气小徒弟，再次开口，提了个条件。
“但我已十几年不曾在外界生活，行事有诸多不便，还请您容个情，让我那徒弟随我同去。”
须弥子此时还不知道巫木玄连败菩提元化尊者两位高徒的事情，仍旧将巫木玄当作一个寻常的小修。
染烟既然提了这样的条件才肯走，他自然满口应承。
“是你的弟子，自然由你说了算。”
须弥子同染烟讲好，了却一桩心事，虚伪的面具戴回脸上，宽厚地笑着同染烟讲话：“此事了结后，若是外面不如意，再回蓬莱也是无妨的。”
“多谢您的好意。”染烟不同他再多言，起身拜退，“我大约是用不到了。”
“弟子告退。”
来时有弟子引路，离开的时候染烟便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独自缓缓走出。巫木玄正站在门外，同侍奉须弥子的两个小徒百无聊赖地互相看着。
染烟开门出来，他匆忙迎上去，打量着染烟的脸色，生怕她在里面受了气，有哪里不如意。
“怎么紧张成这副样子？”染烟脸上带着一丝轻松愉悦的笑意，轻轻捉着巫木玄的腕子，道，“走啦。”
“是。”
巫木玄觉得染烟今日比从前见过的哪一面都快活，不由地发愣，被人家捏着腕子一路拖远了。
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徒也目瞪口呆。
回程一路上遇见不少同门弟子，从前染烟是连半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们的，今天心情极好，竟也同偶遇的诸位一一打过招呼。
着实令人受宠若惊，走过很远还要惊疑回头，确认一下刚才擦肩而过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染烟。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小鹿玩累了歇在大椿树下，染烟归来的声响惊动了它，于是匆忙甩了甩蹄子蹦跳过来，围着染烟转了一圈，亲昵地蹭了蹭头顶的两个小角包。
染烟也胡乱揉了它两把，满脸的喜悦降了一层，伤感地说着小鹿听不懂的话。
“我定然没办法带你一起走，到时候你就只能跟着唐不乱那个家伙。”她拍了拍小鹿的脑袋，仔细叮嘱，“你可要听他的话，不然他会扣你的果子。”
也不知小鹿听进去多少，总之一甩脖子，四蹄撑开，欢快地跳到了别处。
巫木玄心里一跳，脸色沉了下来。
染烟浑然不觉，自顾自拽着他进门，进了门便放开他的手腕，冲到桌子边倒了一碗冰凉的茶水。
须弥子的茶固然甘香诱人，可染烟一口也不想用。
翠绿的茶汤里都仿佛腻着一群老东西黏糊糊的鸡零狗碎，写满了虚伪的仁义道德。真是见了都令人作呕，何谈入口。
她自己的茶叶糙是糙了点，水也是隔夜的凉水。
好在足够解渴，如此便足够。
巫木玄踌躇了一会，仔细琢磨着方才染烟的话，终究压着嗓子开口：“首尊答应放你出岛了是么？”
染烟快意的很，面带笑意转过来看着巫木玄。
一瞧便是一愣，小徒弟脸上勉强维持平静，一双眼睛却翻江倒海的藏满了心事。明明心事重重却执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属实难为他了。
“他同意了，怎么样？”
染烟轻轻笑。
坏心眼又上来，她明知道巫木玄想跟着她想同她呆在一处，偏偏要逗弄人家：“为师倒是要走了，只是苦了你啊，还要在这岛上继续修炼。”
“我会去见你的！”
巫木玄无法压抑心事，即刻辩白。
可蓬莱门禁森严，如若门下弟子私自出岛必然会遭到同门追截，巫木玄虽说修为已足够强悍，但这岛上如今可胜过他的，仍旧大有人在。
“你怎么来？”染烟眨眨眼，“偷跑去，一炷香就会被逮回来。”
“我会请命，去人间匡扶大道，到时候就在您身边。”巫木玄急急想着可行的法子，似乎在说服染烟，也说服自己。
可这些都是行不通的，他分明知道。
自从上一次须弥子和孤舟尊者出岛不但没能救济世人反而害了数百小童后，蓬莱岛便整个封岛不出。
尊者们在凡间丢尽了面子，便把所有的弟子困在岛上。只要他们不入世，尊者便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尊者，永远不会有出错的时候。那些凡尘的荒唐事，永远不会被弟子们知晓。
唐不乱能带着巫木玄在外面游荡多年，那是因为，他是唐不乱。整个蓬莱都默认的接班人，七位尊者都宠爱的弟子，众弟子都崇拜的大师兄。
而他巫木玄则不行。
巫木玄咬着牙，愤然垂首下去。
他低声说：“一次不行我便去两次，被捉回来我也会再去的。除非有一日，他们废了我的修为，将我逐出蓬莱。那样正好，正好，我就可以——”
染烟从桌上拾了块雨花糕，一下塞到巫木玄的嘴里，不准他再说话。
这孩子养成如此偏激的性子染烟自知难辞其咎，逗也逗够了，便给点甜头吃。
“我怎么敢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啊，天晓得到时候好好一座岛给你闹成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