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父是说带我一同出岛？”
巫木玄在脑海中设想了千百种冲出蓬莱的方法，这千百种里却不曾有一种是染烟会带她一同走。
他还以为，在染烟的计划里，永远是没有自己一席之地的。
“傻孩子。”染烟瞧他震惊的样子轻轻笑起来，“我才刚听过一番肺腑剥白，有的人啊，嘴上说着要跟我生死与共，实际上根本不信我。”
“那还不是你！”
巫木玄一急，拔高音量对着染烟叫喊。旋即鸦黑的眼珠一转，长如羽帘的睫毛垂下来，落寞地抱怨。
“你丢下又不止一次，从前，你明知道我不愿意随唐不乱走的。”
染烟瞧着他，话音一窒。
过了一会，她缓缓走到巫木玄身边，揣着一颗老母亲版慈爱的心，温柔地摸了摸巫木玄的脸颊。
她无法感知巫木玄的心意，权当他是被抛弃的小儿撒痴。于是摆出长辈的姿态，极力弥补他错失的关爱。
然而染烟不会知道，当她冰凉的指尖触及巫木玄的脸颊，轻轻地抚摸时。当她温柔地抬头用天真温柔的下目线看着他时，当那双澄澈如春水的眸子中只清清楚楚印着自己一个人的身影时。
染烟永远也不会知道，巫木玄耗尽多少心血按捺多少本性才克制住自己，不至于原形毕露，把自己贪婪的欲望展现。
“那时候，唐不乱要走了。他一走的话，就没有人能再教你法术。”染烟解释道，“如果说这蓬莱岛上还有唯一的一点好处，恐怕就是可以修炼成仙。对我来说已然是妄想，但是我把你带上岛，总想着，不能让你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那你有没有想过，比起学习法术，我更想呆在师父身边。”巫木玄问道。
他一抬小臂，扣住了温柔抚摸自己脸颊的那只手，紧紧捉牢，不容它后退。
染烟旋即自责道：“凡间的长辈恐怕就是如此，有了一点点权力就想要操控孩子的人生，我恐怕是犯了和他们一样的毛病。”
她轻声说着：“不过我不会选择别的路，重来一次我还是要让唐不乱带你一同历练。”
巫木玄先听她内疚自责，心下尚有些快意，随后听到染烟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不后悔，终究忍不住，无奈地笑了起来。
染烟比他大了些许年岁。
然而开口时，却像是巫木玄给了对方无尽的包容宠溺。
“没关系，我的任何事，你都可以做主。”
巫木玄如是道。
而他也清清楚楚，在他们相遇的这许多年里，有太多太多的缘由事故，逼得染烟不得不作此决定。
染烟执意要他跟随唐不乱修炼法术，绝非出于私心。
他记得，早年间的那些桩桩件件，永远刻在他的心里。
巫木玄被染烟带上蓬莱时也不过是个丁点大的孩子，蓬莱收取弟子向来是由各位世尊捻指算运，以命盘定方位，直接寻到自己的有缘人。
那孩子愿意来便好，不愿意也就做罢。年复一年，人丁虽不兴旺，但也不至于门派式微，冷落萧条。
按照唐不乱的修为年岁，那一年开府收徒也是应当。只是巫木玄年纪小，死心眼，认准了染烟任谁也不能将他带走。
唐不乱便想着自己也不能总留在染烟身边，给她收个小徒弟玩玩也无不可。
谁料的门中各位尊者一听竟是染烟要收徒，纷纷出言喝止，再一追问，巫木玄原来也是绝户出来的孩子。一家人死得干净，只有他浑浑噩噩活着。
同那染烟的传闻一道，都是天煞孤星的命数。
七位尊者个个面如菜色，婉言推拒染烟收徒的请求。再者，染烟根本不会任何法术，她便是收下巫木玄又能如何？
尊者当中有一位玥灵姑，是位女修，心性纯善见巫木玄一个小娃娃着实可怜。蓬莱岛收不下他，干脆想个法子，要将他送到岛外一户好人家养着。
染烟甚至也同意了。
她在岛上尚且不快活，又何必将那孩子一并拖在此处。
巫木玄当时呆呆愣愣，染烟叫他同谁走便乖乖跟着，临下岛前，须弥子不经意地拂了他后颈一下。
顿时大惊失色。
几位世尊见此情景纷纷前来，一一探查，个个惊疑不定。
巫木玄的慧根极盛，灵气充沛，静脉之奇崛股脉之无双，甚至比当年的唐不乱还要出色几分。可称是百年不遇的修炼奇才，假以时日，登仙飞升必不在话下。
尊者们舍不得叫他走了。
留他在岛上，日日琢磨，只盼着他回心转意，另拜师门。
可巫木玄甚至除了染烟连句话都不愿意同别人说。
最终还是唐不乱暗度陈仓，假意说着这孩子拜在自己名下，然而到了开师礼那日。焚香沐洗告拜先贤，一切准备停当。
却是染烟走到高台之上，生生收了巫木玄一杯清茶三个响头。
礼成无悔。
七位世尊中途便气走了大半，照理巫木玄还需给师爷孤舟尊者敬茶叩拜，到最后只有玥灵姑还在场，用了巫木玄的茶。留下长长一声叹。
巫木玄是修炼法术的不世之才。
染烟不忍这块璞玉雕朽在自己手中。
故此，哪怕面临分别，哪怕巫木玄百般不愿。唐不乱出岛历练之际，她还是求着师兄把这孩子带上，日日教诲，终有今日。
方才眼见巫木玄与菩提元化二位高徒过招，染烟便知，她的决定并未做错。
“现在不成啦。”染烟将手从巫木玄的掌心抽离，语气轻快手劲不大地拍了一下他结实的胳膊，说道：“现在阿玄是大人了，什么事都要自己拿捏着主意才好。”
巫木玄掌中一空，心也跟着空落落缺了一块。
“嗯。”他闷声答应。“我想跟师父下岛，师父去哪我便去哪。”
“好呀。”染烟今日不同以往，一改阴沉寡言的模样，凡事都要多说两句，尽显一个女儿家的娇憨之态。
“等到这次浮都的使者来过，我们便走。”染烟的眼神一空，悠悠看向窗外的天色，悄声念叨，“说起来，我还真没见过神仙的样子呢。”
可这全天下，又有几个人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