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七年最下等的妓子,一夜间,又被所有人想起。
手握兵权的齐王要和我私奔,朝堂重臣顶级金龟婿孟侍郎要娶我,皇帝也来凑热闹,让我入宫为妃。
他们才不会想到,这些我都不稀罕,我要做太后。
后来我如愿以偿,却在做太后的第七年,自杀了。
「小九,我来了。」
1
我是这教坊司里最下等的妓子,人人可辱可欺可骂。
就连二门外的龟公,闲来无事也能唤我过去侍候,完事后他们打我一顿,尿我一身,完全不见平日里被人按着骑的狗腿模样。
只是,最近我好像有点不一样,再有人想打我时,我竟然生起了反抗的意识。
一切好像是从那个男人出现后开始的。
「艳五,快来,那边来了个臭烘烘的,太恶心了,你去吧。」
「我不,好,我去。」
刚想试着拒绝,瞟到老鸨手上的鞭子,还是低着头去了,忽然身后出现一只手拉住了我,熟悉的雪中春信香钻入鼻间。
开口清列的声音替我拒绝了过去,说完拉着我去了后院。
正是冬日,他把我压在梅树下大石头上,扒光了我,却没再进行下一步。
「你,你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你不会说个不字吗?」
「客官,是不是我哪里侍奉的不好,都是我的错。」
我话音落下,他竟然哭了,晶莹的泪珠挂在长睫上,想来他若是为女子,定是楼里的花魁。
我跪下求他原谅,毕竟他们这些贵人落泪,比我丢了命还要紧。
他没说话,抬起我的下巴打了我一耳光,我还是顺从夸他打得好。
「陈慕云,你真贱,你怎么能变成这样,怎么能!」
「你起来啊,像当初那样还手打我,打我,好不好,慕云,我求你了。」
「客官,我叫艳。」
艳五,教坊司最低级的艳妓,排行第五,这才是我。
话还没说完,他又打他自己一耳光,想来是气极了,嘴角瞬间流出了血丝。
我躺着跟块木头一样任他折腾,老鸨说过艳牌的妓子,就是个任人发泄的玩物,什么都不做便好。
谁知道他在摸到我身上的伤后,又开始哭了,这次还哭出声,他好像在心疼我。
「客官,可是被我的伤吓到,等我攒够了银子,去换点药便好了。」
「我们这里的伤药最是好,外面也寻不得这般好的。」
「陈慕云,你怎么能是这样!」
说完,他踉跄走了,临了还顺带踢了梅树一脚。
入目一片白的大雪中,上方的红梅簇簇落下,鲜红的梅划过脸颊,好似当年那个午后的画面。
不过那时踢梅树的是我,哭鼻子的是个少年,那时的我好像是叫陈慕云。
头上止不住传来疼痛,好痛好痛,忍不住翻滚在雪地里。
我是谁?
2
我是廉国公府最丑的三姑娘,女生男相,随了我的将军爹。
我也是府上最得宠的姑娘,我爹爱极了我像他的容貌,听说我的头就是幼时被他亲扁的,提起这事我的县主娘就忍不住念叨。
廉国公府是大乾最风光的公府,开国功臣,世袭的荣耀,还是当朝四殿下顺王的岳家。
「今天我们去西城门,把那个卖瓜总是缺斤少两的给好好收拾了,还有旁边那家蛮横霸市也一起收拾了,你们记住了没,还有不能像上次那样毁了旁边的摊子。」
「放心吧,小小姐,不,小将军。」
我自幼便知道我这长相做不了女娇娥,一心只想做个女将军,为百姓排忧解难。
日日带着我爹给的几个府兵在城里忙活,我并不知道,我才是西市百姓眼中最大的麻烦。
我自小只知道我生来尊贵,想要的东西都能有,我爹虽只是国公府嫡次子,但国公府兄友弟恭,祖母仁厚,是再不能和睦的地方。
廉国公府无人纳妾,偏子嗣旺盛的紧,除了大房的六个哥哥,我还有三个哥哥,京里不知道多少人家羡慕。
「陈慕云,你又去哪里了?不好好在屋里呆着,走,跟我去学女红。」
「我才不要,我要做射雕的女将军,学会了女红可要不得。」
「你这丫头,太坏了。」
每天追着我学女红的是我二姐姐,她打小对外就是个温婉可人的才女,日日吟诗作赋出口成章,只有我知道她凶起来多可怕。
我边跑边做鬼脸,国公府不缺女娇娥,缺的我这样的女将军,说起来我的大姐姐,没出嫁前是盛京城里女子典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长的极美。
往日她还未出嫁时,给我讲道理也是轻声细语,我对谁都凶的起来,只有她不行。
水做的娇娘,我要是男人,我定要抢了去,可惜可惜,可惜已经是顺王妃。
「陈慕云,放风筝去不?」
「去,你等我。」
「你怎么过来啊?」
「翻过来啊,你个傻子,亏你还是王爷。」
说完,我已经翻到他府上,无视他一脸惊愕,反正在他嘴里我就不是个姑娘。
他正是我的隔壁邻居九殿下齐王,用我二姐姐的话说,我俩凑到一起就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
齐王母家势弱,早早被分出宫到了我家隔壁,于是乎两个早在宫宴上调皮到一起的小孩,彻底搅和在一起。
「小九啊,你长得越来越美了。」
「陈慕云,你长得越来越没个姑娘样。」
「切,要你管,想娶我的排两队我都看不上。」
我们的院子隔了一堵墙,今天我翻你家,明天你翻我家,倒也算盛京城里的一桩趣事。
3
当朝成文帝是个一生顺遂的皇帝,做皇子时便是个独苗,一路太子到皇帝,没半点波折。
或许是幼时太孤单,他登基后广纳后宫,生了十五个儿子,他是开心了,皇子们斗的那叫一个精彩绝伦。
廉国公府不需要更荣耀,所以顺王当年求亲大伯本是不愿,后来他保证不去争皇位,只做个闲王。
成亲两年多,他也再未纳过新人,只是两月前大姐姐怀孕后,他少见与大伯起了争执。
在那不久后,顺王迎娶了新侧妃,还是玄铁军统领之女,只有十一岁的我并不知道,一切都要变了。
「大姐姐,你这屋里真好,总是带着温暖的香。」
「慕云,你还是一样的顽皮。」
「大姐姐,要是白侧妃欺负你,我一定帮你收拾她。」
每每说了这话,大姐姐会打我手心,她说女子本就不易,说到底,都不过是他人的棋子。
当夜,大姐姐生产遇险,白侧妃拿出了她家秘药才让大姐姐活下来。
还好,我多了个叫温言的小侄女,粉嘟嘟的她哪知这人世疾苦。
第三年冬,成文帝病重,众皇子厮杀间,顺王靠着孝心陪在成文帝身旁,爆冷拿下皇位,改年号为广平。
进宫当天,我的护身符在宫门口断了,我还不知道不幸马上要降临。
大姐姐没了往日的笑容,她总是带着哀愁,跟我说着听不懂的话。
「大姐姐,你怎么才是贤妃,我要去找姐夫。」
「慕云,别去,他不是你姐夫了,他是陛下。」
「慕云,能离开这盛京城就走吧,别学我一辈子困在四方城墙里。」
春天来了,陈家的厄运接踵而至,先天体弱花粉过敏的温言竟碰到了花粉,未被伺候的宫人察觉,发现时,言言没了。
大姐姐抱着言言小小的身躯,整整三日不肯松手,那是她豁出命生下的宝,如何能舍得。
第四日她晕了过去,言言的尸体才能被抱下去安置,醒来后的大姐姐没哭反笑。
「没了好,没了好,长在这宫里反正也是生不如死。」
「慕云,你说是不是?」
是啊,大姐姐一介王妃如今入宫只是贤妃不说,还会被宫人冷待。
就连言言走了,我也没见生为父亲的皇帝伤心过,也是,宫里最不缺孩子。
不再是落魄王爷的广平帝,逼着父亲和大伯去征战容狄,说着国库空虚,只给了两万士兵。
府里的蝉越来越多,边关的消息也回来了,大伯和七个哥哥都没了,父亲须发皆白苍老的认不出,哥哥们残的残病的病。
七十高龄的祖母,往日能拿拐杖追着我们满院子的人,得知消息的当天吐血不止,全靠药汤吊着命。
宫里的大姐姐据说当时也吐血晕厥,被发现又有了身孕,只是这次国公府不再有笑声。
4
「艳五,你被赎身了,快走吧。」
「赎身?」
教坊司是官妓,何来的赎身,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七年了,我终于重见天日,马车一路驶出城外,小心翼翼掀开一角,城外十里亭那卖茶水的老头换人了。
也是,什么都在变,我也不再是骑马唱歌奔跑在这条路上的少女。
到地方后,抬脚想下马车,疼痛让我只能开口要了个软凳。
我慢慢下了马车,入教坊司不久,我的腿就被打断了,外表看着治好了,但连走路快了都不行。
这是他在城外的别院,安静的很,他说希望我在这里变回陈慕云。
我只觉得他可笑,还是一样的幼稚,地狱里爬出来的人,还算是人吗?
「小姐,我是连翘,我回来了!」
「谁?不认识。」
我害怕得往屋里躲,我才不是什么小姐,我是教坊司最下等的妓子艳五,陈家没有这么贱的小姐。
连翘找了进来,硬把我从床下拉了出来,趴在我身边哄我,跟儿时一样。
我记起那时我还是满府人的掌心宝,一个梦魇能让所有人着急,好像很多年没被人哄过。
我在连翘怀里睡了过去,梦里却又回到了最恐惧的那个夜晚。
「陛下,姐姐难产了,求您赐个太医,姐夫,慕云求您了。」
「三姑娘,陛下在碧云阁,你在这里磕破头没用,还是先回去看着你姐姐。」
我磕了数不清的头,已是德妃的白侧妃看不下去,偷偷告诉了我,我起身跑回大姐姐宫里,她已经疼的只剩一口气。
气若游丝面色惨白的她,哪还有当年名动盛京的样子,我胡乱擦掉额头上的血,想开口安抚她。
「慕云,你别说,我都知道了,我求你一件事。」
「拿刀把孩子取出来,取出来,姐姐快不行了,这孩子估计是个男孩,他是陈家的希望。」
「姐姐,我不能,不能。」
「闭嘴,快点,要有陈家人的骨气,快!」
从没对我说过重话的大姐姐第一次凶我,是逼我杀了她,逼我活生生剖开她肚子,取出了一个男婴。
鲜血溅了我一脸,我浑身颤抖着趴在大姐姐冰冷的身上,想得到熟悉的回应。
我杀了人,我第一次杀了人,杀的还是最宠我的大姐姐。
5
「大姐姐,二姐姐,别离开我。」
「小姐,小姐,我在。」
我在连翘怀里哭了,七年了,我攒了整整七年的苦泪,在这一刻全部倾倒出来。
哭的嗓子哑了,抬起头才看到门口的他,他也在哭,我也实在想不明白这么貌美的他怎么上阵杀敌。
他让连翘退下,上前拉住我,想把我拉进他怀中,可我怎么敢。
「小九,上官琰,我不是陈慕云,我不是陈慕云了,我是教坊司最贱的艳牌妓子,我不认识你,我不能认识你。」
「闭嘴,陈慕云,我们三岁就认识,你化成灰我都认识。」
「你让我怎么跟你相认,我在教坊司待了整整七年,七年,手筋断了腿折了,还有那些人数不清的凌辱,我下面的肉都没感觉了。」
「你知道吗?我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我怀过孕我堕过胎,连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三次,我这辈子都不能再做母亲。」
「慕云,慕云,别去想了,我在,从此以后我都在,你再也不会受任何委屈。」
过往发生在我身上的种种,在说出的一瞬间,我清晰看见小九眼里的震惊悔恨,最后是怜爱。
我想象中的嫌弃没有,只有安抚,他像年少时一样守在我身边喂药安抚,我睡着了,他还在。
醒来发现我的手和他栓在一起,我轻轻一动他醒了,发现我在身边他欣喜若狂,他面对我时还是那副少年模样。
甚至幼稚的举着手腕上的绳子向我炫耀,他说这下不怕弄丢我了,这下我们将永不分离。
他说他要娶我,风光迎娶后我们就私奔去塞外做对神仙眷侣,像我们小时候约定那样,惩恶除奸,自由自在如天边云。
「慕云,你要是嫌麻烦,我们现在就可以走,马上走。」
「小九,你都是大将军了,还是那么幼稚,你的王府你都不要了吗?」
「不要,什么也没你重要。」
他抚摸着我枯黄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站起身背对着我,他的背影好像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