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底出现一个声音让我上前抱住他，抱住这个从小爱哭的小九。
夜幕降临，我们还是抱在一起，黑暗中我们什么话也没说，七年后能和小九抱在一起，我觉得已是老天爷开恩，可我不能走。
「小九，能帮我一件事吗？」
「什么？」
「我要造反！」
6
我在别院晒太阳，惬意眯上眼睛，连翘在一旁给我剥瓜子仁，我们说着她这些年的境遇。
她比我好不到哪去，被卖进江南最下等娼寮，不是运气好，被小九手下人碰到，只怕是我和她都难见天日。
皇帝，我那位曾经的姐夫，好生歹毒，对外说我被送去和亲，骗得小九找遍番邦十几国，骗得他个文弱王爷成了战功赫赫的将军，骗得他满是伤痕。
「夫人，有人找。」
「三姑娘，好久不见。」
来人我不认识，不过，管家认识，朝中重臣孟侍郎，他说他要娶我。
给我吓得一哆嗦，我什么时候这么吃香，不等他说完赶了他出去。
第二日，皇帝派人来了，只丢给我两句话，吓得我手忙脚乱。
「三皇子快没了，陛下说只能三姑娘能救他。」
「东西在这，姑娘好好考虑下。」
入夜，我抱着小九一句话也没说，他知道我的选择，我们又要分离。
他塞给我一块令牌，让我记住，他不再是当年的小王爷，他现在是大乾响当当的齐王。
我带着太监送来的圣旨入了宫，远处一个被几个太监按着当狗骑的孩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看着太监们竟然让他趴地上吃泔水，气不过想上前阻止。
正巧孩子的脸被他们抬起来灌，发丝垂下，那张脏兮兮的小脸我没见过，却最熟悉不过。
我悲鸣冲上前打退太监抱住廋小的只有四岁孩童大小的他，他是大姐姐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他是阿楠，是我亲手从大姐姐肚子里取出的孩子。
「滚，退下，听不见吗？我是刚入宫的陈美人。」
「是个美人有什么了不起，都进了冷宫，你以为巴结三皇子有用吗？一个母家都死光了死绝了的皇子，谁不知道陛下盼着他早点没了。」
「滚，我让你们滚！」
赶走太监，让连翘抱着孩子回了我们的宫殿，廋骨嶙峋的他，竟然连话都说不清。
许是血脉相连，他亲近躲进我怀里，我抚摸着跟大姐姐一样的小脸，心里满是愧疚，我把他带来这世上，却没守在他身旁，这些年他得多苦。
我学着大姐姐照顾我的样子，操心他的饮食起居，教他读书识字，把这些年他缺失的努力补上，听着他笨拙的叫娘，我哭了。
他胆怯的害怕，被我揽住告诉他我的喜悦。
「娘没哭，娘很高兴。」
「高，高兴？」
「对，说的对。」
阿楠，姨母以后就是你娘，姨母拿命护你。
7
阿楠会写字的那天，我和连翘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刚喝了一杯酒，皇帝来了。
他高高在上看着我，突然带着戏谑的眼神凑近。
「三姨妹，教坊司的日子可好受？」
「陛下，这些年睡的可好？午夜梦回是不是还会念叨大姐姐？听说宫里的新人现在还在学大姐姐？」
伤人谁不会，上官珺，你拥有了天下也换不回大姐姐。
他气极按着我的头往下压，屋里的阿楠一脸担忧冲了出来，他在看到阿楠的脸后，转身落荒而逃。
这世上总有种人爱犯贱，人活着的时候不爱，人死了又犯起深情。
大姐姐死后，上官珺疯了般冲回来，看到肚子剖开的尸体，他举剑要杀了我。
被我说的哑口无言，又逼问我大姐姐可留下什么遗言，得不到他满意的答案。
他夺了廉国公府封荫，逼死了我爹和哥哥，把我和二姐送入教坊司，二姐姐因貌美被凌辱至死，到现在我都记得二姐姐死前看我的眼神。
我拼了命受尽屈辱，只为活着，只要我活着，陈家的冤屈总能翻案。
「阿楠，娘教你熬汤好不好，你学会了，父皇就会开心会疼爱你。」
「娘，我要学。」
此后，皇帝的宫里总会出现一盅阿楠亲自熬的汤，初时他看都不看，慢慢也开始喝了。
望着少了一半的汤盅，那么久了，第一次露出笑意。
上官珺不愧是他，逼着小九要不同意娶亲，要不去边关镇守，我知道他针对的是我。
小九又要走了，我的小九又要离开，只是这次我们不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
临行前夜，上官珺让小九来跟我道别，我知道那个变态不会做好事。
「小九，我等你回来。」
「慕云，等我。」
我并没想到老天爷的残忍，沉浸在离别的悲伤中。
天气越发冷，我和阿楠缩在宫里烤火，炉火中的板栗突然炸开，吓了我一跳。
心里没来由慌乱，好像有什么又要失去，上官珺走了进来，他在笑。
我最恨的就是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生性凉薄还心胸狭隘。
他伸手夺走了我剥好的板栗，吐出的话让我如坠冰窟。
「朕刚刚收到消息，小九的车队遇险，他死了。」
「陛下真会开玩笑。」
「三姨妹，是真的。」
8
我的心不停坠痛，像是陷入了一片迷雾，我还有什么，小九也离开我了，明明离开前约定好了的永不分离。
紧盯着淡定吃板栗的上官珺，一瞬间，我也不管什么身家性命，掐住他的脖子质问，却被他轻而易举踢飞出去，也是，当年身体康健我也没杀了他，更何况现在。
他大笑着心满意足离开，留下我在原地哭也哭不出声，他们都抛下了我，都不要我了。
我缩在床下呆了四日，不吃不喝，睁着一双眼，迷糊中我看到我爹，祖母，大姐姐还有二姐姐，家里好多人啊。
上官珺听说我疯了后，兴奋派太医查验，确定我真的疯了，他反倒担忧起来。
又开始问我，大姐姐临了说了什么，可曾提起过他，我哈哈哈哈嗤笑着，他扶额走了，吩咐把我和阿楠送往宫外寒鸦寺庙养病。
临出宫门，我望着送行的上官珺，像是为了报复，一口气说完大姐姐的遗言。
「姐姐说，若有来生她希望不再遇见你，她祝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没人爱，得不到任何真心！」
「噗！」
「陛下，陛下，来人，陛下晕了！」
疯子，人都死了，深情给鬼看呢。
寒鸦寺的后院是一大片梅林，小九和我以前每到冬季落雪总会去看。
如今又落雪了，我走到后院，不远处梅树下站着个青年，是小九。
他说他是假死，他放弃了所有身份，他说做将军本就是为了找我，如今找到了什么也不重要，以后我们再也不分离。
不知不觉寒鸦寺过了七年，我头上都冒白发了，阿楠长成了少年，机智聪慧，只是他看我和小九的眼神有点奇怪，我们也到到了回宫的时候。
上官珺病重了，躺在床上，我一边盼他早点死，一边又担心他死早了大乾要乱，我听爹说过乱世的恐怖，满地死人易子而食。
「要不，你再多活两年，等我把阿楠养大点，等阿楠能做皇帝。」
「三姨妹，朕没想到最后盼我别死的人会是你。」
「果然不愧是廉国公府的人，即便恨不得亲手杀了我，还能为我祈福，你们这样活着累不累？」
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怎么会不累，可这就是廉国公府上百年来不变的家训，国为先家为后，思百姓之苦解百姓之忧，阿爹当年被逼服毒，到死还在惦记岭南的灾民可有得到妥善安置。
当年我们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只是想到这天下百姓有点安逸不容易，廉国公府的几百口用不着天下去陪葬，虽然这些话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但我记着。
时隔七年，我对当年的事还有太多疑问，大伯对上官珺不说亲儿，至少事事为他着想，当年之事他为何那般狠绝。
9
「陛下，可否能说说当年对付陈家的缘由？」
「朕就是看不惯你们陈家个个挺直的脊梁，那么多王爷都能做皇帝，为什么只有朕不可，难道只因朕母妃出身卑微，朕偏不认命，朕就要做皇帝，做天下之主。」
「所以陛下抛弃了大姐姐，杀了那么多人，连言言陛下都杀了，现在怎么落了个孤家寡人？」
「不是不让陛下做皇帝，是陈家从一开始没想过让大姐姐嫁皇帝，当年也是陛下自己立下约定绝不参与夺权，只做个闲王，陈家才同意大姐姐与陛下的婚事，从头到尾是陛下自己执拗，与自己心中的贪念作对罢了。」
如今听上官珺说完只觉得可笑，只是因大伯的几句话恨上了陈家，害了陈家满门。
就连亲生女儿的死他都没眨过眼睛，更是在姐姐入宫后下了药害怕姐姐有孕，那温暖的香气是麝香。
摇摇晃晃走出大殿，正巧碰到德妃，她老了许多，看来过的也不好。
她拉着我的手一脸激动，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她说上官珺这些年梦里都在唤着姐姐，她说有的人活着但心早死了。
我淡淡笑了，再怎么也比死人好，想到这七年在宫外也不忘送的汤，是小九找来的一味慢性药。
「阿楠，以后别给你父皇送汤了。」
「母后，时机到了吗？」
「再等等吧。」
没等我们缓过神，柔妃和大皇子造反了，柔妃，好像就是当年碧云阁的那位，原来负心人也会被旁人辜负。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上官珺被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柔妃在一旁拿刀逼他写遗诏，不写就勒死他，病重的上官珺被人打了，高高在上的他被最宠爱的妃子凌辱，跟丧家之犬有什么分别。
算了，我实在看不得这场面，让小九的人救了他，把他扶起来时发现他在笑。
「三姨妹，我就知道你会来。」
「陛下，不觉得自己无趣吗？」
「咳咳咳，我知道汤里有什么，还不是老实喝了七年，看在这件事上帮我个忙。」
我顺着他手指方向取出两份圣旨，我知道这是什么，拿出笔准备着，不管是谁我都得改成阿楠，打开后我惊呆了，里面写的是阿楠。
上官珺咳出血了，他只剩一口气了，让我接着打开第二封，竟然是恢复廉国公府爵位，还让一个叫陈平安的人袭爵。
「陈平安？」
「咳，他是你大哥的遗腹子，你去见就知道，三姨妹，以后大乾和阿楠得让你多费心了，你这毒药劲头不错还不苦，朕早就不想活了，谢了哈。」
说完他倒在阿楠的怀中，激动抚摸着阿楠的脸，嘴里满是血，口齿不清含糊叫着。
但嘴型我再清楚不过，他叫的是大姐姐的闺名。
「冠云，冠云，为夫来了。」
「冠云，等等我。」
广平十四年，帝驾崩，三皇子上官楠即位，改年号太和。
兹当年廉国公府谋逆一事有异，今恢复廉国公府世袭。
10
我终于如愿以偿做了太后，阿楠登基后，我终于见到了陈平安，竟是个跟阿楠同岁的少年郎，他说他长在江南，身边侍奉的都是宫里来人。
我见了他的脸控制不住颤抖，跟大哥哥很像很像，这些年是上官珺派人教导的他。
我听完心中五味杂陈，作恶的是他，补救的也是他，偏还让他死在我前面。
但我有的是办法报复他，他想和大姐姐合葬，我偏不，把大姐姐迁回陈家祖坟，到死他也别想再见到大姐姐，他只配一个人孤独。
阿楠新帝即位，本以为朝中多有刁难，谁知已为首辅的孟侍郎多为辅助。
我忍不住好奇他当年的求娶，开口询问，才知道一段不为人知的情深。
「太后可还记得，当年二姑娘提过的诗友。」
「竟是首辅你，那首辅多年未曾娶妻？」
「禹之多年前与二姑娘以诗会友，早已在心中订下，此生此世再也其他人能走进心中，当年求娶也是为了探听消息，不知二姑娘远嫁后过的可好？」
「好，好，好的很，儿孙满堂。」
我不敢相信世上真的有人会这么深情，深情到我第一次说谎骗了人，我不敢让他知道那冰清玉洁的二姐姐，最后死在烂泥里。
我靠在小九怀里，无声哭泣着。
身旁走过两个宫女，小声议论的话被我听到了。
「别看了，太后癔症又犯了。」
「宫里人都知道，快走吧。」
癔症，原来我早就疯了，原来小九也早死了七年，死在边关的大雪里。
打那天后我没再看到过小九，喝再多药也见不到，想到上官珺临死的话，我又振作起来守着阿楠，守着这天下。
不知不觉如行尸走肉般又过了七年，阿楠都做了父亲了，我欣慰抱着孩子笑了。
回到宫里，我拉着连翘说话，叮嘱了许多。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我端起毒酒喝了，才发现这玩意好甜，跟儿时吃的甜饼一样，好甜。
眼皮子垂下的瞬间，不知道从哪里飘进来梅花瓣飞到我脸上，鼻间熟悉的味道，雪中春信来，是我为了哄小九翻阅古籍为他找到的方子，还多加了一缕梅香，一闻便知是他。
眼前少年模样的小九，笑得还是令我着迷，穿着我最爱他穿的一袭红衣，跟我在梅树下跟他表白时穿的一样，他害羞说我没个姑娘样，我以为他拒绝了我，气得踢了梅花树一脚，花瓣飘落我们一头。
「慕云，我只是觉得这些话该让我来说。」
「慕云，我心悦你。」
在那里，他亲了我，那一吻后我们时隔七年才见面。
小九，你来了啊。
番外
我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廉国公府，日日只管与小九玩闹，大姐姐和姐夫情瑟和鸣，姐夫从没去想过皇位，只守着姐姐一个人，温言还会甜甜的叫我小姨。
二姐姐跟父亲说了，她与孟禹之的感情，父亲答应只要孟禹之高中，便亲自为二人操持婚事，不久后高中探花郎的孟禹之成了我的二姐夫，他们夫妻感情恩爱，一个写诗一个作对，有着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浪漫，旁人是不懂。
院墙外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唤我去放风筝，是我的小九。
「小九，看到你真好。」
「慕云，我要娶你。」
「好，我们成亲后就去塞外，再不回盛京，我要跟你生十个孩子，个个做大侠。」
「慕云，你说的真的吗？我马上去求圣旨，我们一言为定。」
话音落下，小九兴奋的栽倒，我爹连连摇头，再不成亲墙头都得被我们二人翻出引子了。
我们在冬日成亲，成亲当日天上下起大雪，雪花纷纷落下，我手执红梅在家人的不舍中嫁给了小九。
盛京城里都说我们夫妻二人脸调个才好，我捏着小九的鼻子保证，这次换我这个娘子来护他。
春暖花开时，顺王府里，在所有人的期待中，阿楠出生了，这次他有许多人疼爱，生来白白胖胖强壮，我想这次他定会早早学会叫娘。
阿楠满月酒时，我又见到了德妃，这次她嫁了位小将军，对她极好，说话间她的眼角眉梢止不住溢出幸福。
「不知为何，初见三姑娘，却觉得异常熟悉。」
「想来是前世缘份，白姐姐。」
至于皇帝，谁爱当谁当，反正跟我们没关系了。
在盛京城里被困了一辈子的我，终于如愿以偿去了塞外，春来草长莺飞，我和小九在草地上打兔子，连翘追在后面连呼小祖宗。
我挺着大肚子，回头给她做鬼脸，身旁的小九怜惜看着我。
夏日最热的时候，我生下了我和小九的孩子，小九心疼我坐月子辛苦，我们又跟小时候一样躲着人吃凉食，气得连翘跟孩子吐槽我们这对奇葩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