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这一句话,宁墨辰就能确定,她的确是学士府的人。
程宰言虽然贵为学士,但向来亲和待人,也向来不喜欢别人以官称称呼他。
私底下,学士府的人也亲切地称他为一声老爷。
宁墨辰恍了下神,脑海中飞速掠过那老人的面貌,很快又令他收回思绪,对着老夫人点了点头。
“正是,我还记得在学士府后院的榕树下,埋着一盏外公打碎的青瓷金边瓶,直到出事前,外婆都不知晓。”
当宁墨辰说出此事时,老妇人身子颤了颤,望向宁墨辰的眼神越发复杂,悬在眼眶许久的泪水也终于淌了下来。
那青瓷金边瓶是程老夫人亲手烧的,天下仅有这一只。
当时程宰言因为一时失手将瓶子打碎,又不敢坦然告知,便将它匆匆埋在那榕树下。
得知此事的,全天下也只有她与德妃,还有当初还尚且年幼的宁墨辰。
只可惜时过境迁,那一场冤案让一切都变了。
老妇人思绪一转,挣扎着身子爬下床,南宫雪刚要上前一步制止,不知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说到底,这终究是学士府唯一留下的下人,只怕现在她应该也有许多话想要对宁墨辰说。
这老妇人这么久以来也没离开京城,带着自己的子嗣留固执地留在这里,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应当是也在找着时机,想告诉宁墨辰些什么。
“老奴程妙人,拜见小世子!”
跪在地上的老妇人,对着宁墨辰郑重其事地磕了一头,南宫雪注意到她的称呼,皱了皱眉头,但也没说什么。
小世子,不是王爷也不是太子,这也足够能证明对于宁墨辰皇室身份,在老妇人心中也颇有不满。
能够对整个皇室有所不满,定是因为程家一事。
等老妇人亮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后,南宫雪明显察觉到身旁的男人,面上有了微妙的变化。
“没想到竟然是你。”宁墨辰口中的这一声微妙喟叹,听的人心中五味杂陈,南宫雪也好奇地再度将视线转回老妇人身上。
在她的哭腔中,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老妇人是程家的家生子,年纪与德妃相仿,如今也才四十多岁,因为岁月变迁再加上她劳累多年,如今模样并不如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反倒模样加速衰老,如同七八十岁的老妇,难怪宁墨辰第一也没有认出她。
当初程家出事前,程妙人曾代替将程家的管家,去远处的庄子处理些事情。
等她赶回来,便听到程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那一刻的程妙人如同被五雷轰顶一般,倍受打击,可是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便在这京城中一躲就躲了十几年。
“小世子,你是不是在追查当年的真相?”
原本泪流满面的程妙人,口中忽然传出这么一句,宁墨辰顿了顿,“嗯”了一声,眉梢微挑,“当年真相扑朔迷离,我相信外公绝不是那样的人。”
“老爷自然不是!”程妙人语气忽然激动起来,又猛地咳嗽几声。
南宫雪见此,从怀中掏出一丹药,快步送到老妇嘴边。
“将它吞下,可以调节你体内气息,既然已经见到面,凡事不着急说,你慢些来即可。”
程妙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南宫雪,乖巧地将丹药吞下,片刻后,在南宫雪的搀扶下站起身,身姿有些许的踉跄,眼神极为复杂。
“世子,我只想你心里也有不甘心,不管怎样,此事还是不要再追查下去比较好。”
程妙人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宁墨辰身上,眼神中思绪万千,迸发出强烈的悲伤。
“这件事不但影响重大,还会危及世子你现在的地位,说不定会让当初程家悲剧再一次卷土重来。”
若说之前对老妇人口中说的话还有些怀疑,在她说出这些时,南宫雪和宁墨辰默契地看向对方,心中都不由得重重一跳。
当时凭借他们的推断,得知程家满门灭绝是与皇室血统有关,可是再细致的内容便无从得知。
眼下这妇人说的如此言之确确……南宫雪感觉,好像答案就在眼前,那层扑朔迷离,让人摸不透,也掀不开的纱,仿佛就在今夜就会得到解答。
“还请您坦言告知。”
在长久的沉默后,宁墨辰再度开口,嘴边的弧度朝上不断扬起,眼中却丝毫不见狂热,反倒平静的如同一滩湖水,泛不起丝毫涟漪。
等待许久的真相,如今终于有机会得知全貌,这怎能不让他激动?
可越是接近真相,宁墨辰反倒越发平静。
南宫雪无声无息地站在宁墨辰身边,同时望向老妇,二人比肩而立,虽不言语,眼中坚定的光芒已经说明了他们的态度。
见到二人如此神态,老夫人有些艰难地闭了闭眼睛,南宫雪的声音正好传来:“您一直留在京城,冒着风险也不肯离开,为的不会是想寻个机会,只是建议见一眼墨辰吧?”
南宫雪声音清脆如黄莺,“这位姑姑,若是我没说错,你应当是知晓什么,也想将这些事告知他,好借由他的手重新调查当初种种,并且也为程家讨回一公道。”
当初事发突然,皇上的决定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而程家一事,也成为乾皇上位后,手上处理的最大案子。
纵使有不少人在私下有所议论,依旧挡不住乾皇当时浓重的杀心,因此越发让南宫雪确定,也只有皇家血脉这等幽关社稷之大事,才能令乾皇如此急不可待。
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程妙人紧了紧眸子,才哑着声音开口:“当时老爷负责整理古籍,并且将历年来的传记进行汇总,重新编撰,也搬了不少孤本回府中一一做调查。”
程妙人声音中带着一丝怀念,似乎以此回到十几年前的夜晚,她带着宵夜准备给程宰言送去,却在书房门外,听到程宰言和他人交谈的声音。
当时的程宰言声音激动,就算强忍住自己的情绪,仍能让人听出她声音中的震惊以及难以置信。
“我原本想走,老爷的话又充满了古怪,我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外偷听,当时老爷在和客人交谈,说是此事若是真的,那整个盛瑄朝将会成为一桩笑话,男人劝老爷冷静,老爷却沉默不语,我怕被他们发现,就先去旁边躲了起来,直到……”
程妙人又咳嗽两声,面上浮现一团不正常的潮红。
“直到老爷亲自送那个人离开,我溜进书房,看到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