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玷污的时候,隆安帝并不在场。
但是作为男人,哪怕表面上再大度,脑海里还是会忍不住想象着当时的画面。有时候也会暗暗地责怪皇后,为什么会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为什么要去祈什么福?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伤害?
足足一个月,太子都没有进宫一次!而从前,太子是那样的孝顺,无论刮风下雨,每日必来宫里请安,陪他这个日渐衰老的父亲谈笑下棋。何况太子宫殿里皇宫本也不远。他居然能忍心一个月都不来!他是不是也觉得不是亲声父亲,所以就可以态度大变?就可以完全抹杀过往的一切?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是在意的人,越是用情,越是容易钻进牛角尖。而一旦钻了牛角尖,想出来就难了。即便往日再精明的人,也会被情绪左右,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隆安帝一怒之下,便给太子下了份罪责书。斥责太子为人软弱,难当太子大任。为了让太子惧怕,他甚至连皇太孙、太子妃也一起斥责进去。
隆安帝以为这样的举动能让太子害怕,哪怕是出于对妻儿的保护,也该主动过来向他认错。隆安帝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太子肯认错,就一定会原谅他。真的,只要他肯服个软,他仍然还能做大周的太子,未来的帝王。
可是隆安帝千思万想,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如此逼迫没有换得太子的服软。换得的却是太子用自焚来抗拒!
“太子殿下是自焚的?”苏菡有些不敢置信。
事发之后,对外宣称是意外走水。而萧景辰找到过太子当初派出去调查的人,明明他还为后面的事情做着筹谋,怎么就会突然自焚?原本,苏菡一直以为是隆安帝觉得太子非亲生之故,所以下狠手杀了太子,以消除自己的耻辱。
而现在,隆安帝亲口说出“自焚”的话。并且看他的神色并不像是作假。
隆安帝悲痛万分地点了点头:“都是朕的错!朕不该下那份罪责书,不该用那样激烈的言辞去逼迫他。他以为朕要废黜他,要废掉皇太孙,所以他想以死来洗刷朕的耻辱……”
那日,太子命人给隆安帝送了绝笔信。
信里,他没有称他父皇,而是喊了:“爹”,那个小时候他们私下里才会用的称呼。
他回忆了很多儿时的事情。他说,无论如何,在自己的心里只有他一个爹。只是很遗憾,少了那层血缘关系。
他以儿子的身份求隆安帝不要怪母亲,她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并不像伤害谁。而事实上,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信的最后他说,如果这世间终归要有个人为当初的事情负责,就让他来吧。只希望隆安帝能善待太子妃和皇太孙,只要隆安帝愿意,他们永远是他的孙儿、儿媳,会一直孝顺他。哪怕没有储君的荣耀……
隆安帝看完了信就觉得大事不好,急忙赶去东宫。御驾还未走出宫门,就看山脚下的东宫升起了滚滚浓烟……
太子以为隆安帝打定了主意要废黜自己,他知道历史上被废黜的储君有多么凄惨。亲生父子尚且如此,可况他还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
自己如何,已然不重要。他只想用自己的死,给自己的妻儿求一条生路。可是另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自焚的时候,太子妃正在和皇太孙玩捉迷藏的游戏。皇太孙,正好就躲在了太子的寝殿里……而太子妃发现寝殿里着火了,不顾宫人的阻挡也冲进了火海里……
最为残酷的是,想死的人没有死成,而想要拼死护住的人却被自己一把火给烧死了!
太子被救出,清醒之后面临的就是这样的人间惨剧。他的伤势其实也很严重,全身有三分之一的皮肤被烧伤。徐茂之在他的身边给他上药。
上药的过程很痛苦,需要把死皮生生地剥离开来,然后再抹上药膏。每一下,都是剥皮剜肉的痛。
徐茂之见太子醒来了,怕他受不了这样巨大的疼痛,便准备给他喝可短期麻痹入睡的汤药。
太子一把挥开了汤,追问道:“东儿和阿弦呢?”
没有人回答,周围的宫人都垂下了头静默着。可是脸上那哀伤的表情,却难已掩饰。
太子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又扫见了旁边的隆安帝。
隆安帝一脸关切、自责、心疼,他重新就变回了开始那个慈爱的父亲,善意地欺骗着太子:“东儿和阿弦受了点轻伤,也在医治。你先喝了汤药,好好睡一觉,免得受着皮肉之痛。”
太子牵了牵唇角,想笑却发现此刻唇角僵硬,连冷笑都发不出来。
他的父皇说东儿和阿弦还活着?怎么可能!
在火海里,是阿弦把他用力地往外推,而她自己却被燃烧的房梁砸中。在太子妃倒下的身后,则传来了东儿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小小的孩子哭着喊着:“母亲救我,父亲救我!火烧来了,好烫,好痛啊!”
隔着火幕,他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形火球从床底下滚出来,依稀还在喊着:“父亲我疼……”
那句“我疼……”撕咬着太子的心,让他觉得此时此刻肉体上的疼痛根本无足轻重。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汩汩而出:“父皇,让我见见他们吧。”
隆安帝自然不肯,可是太子坚持,若不见就不肯用药。
隆安帝无奈,只能让人将太子抬到了灵堂。灵堂里有一大一小两个棺材,皆已上了盖,只是未曾封死。
隆安帝忍着悲痛道:“皇儿,既然他们已去,便让他们安心地去吧,莫要再扰他们清净。你伤势严重,须得及时上药,苏太医医术高超,定能治好你,只要你好好配合。皇儿,你就听听父皇的话吧。”
那一刻,隆安帝再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悲伤自责的父亲,他哽咽着道:“皇儿,父皇求你了,好好治疗。一切都是父皇的错,等你好了,父皇就下罪己诏,引咎退位,皇位禅让你给成不成?你切莫再伤害自己了成不成?”
“我只是一个野种,野种,当不得一国之君。我连自己的妻儿都害死了……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是他们?”
他在宫人的搀扶下,每走一步都要忍受着皮肉撕裂之痛,却固执的一步一步行至棺前,认认真真地凝视着他的妻,他的子……
被火烧死的人,死状极其凄惨。就连隆安帝都不敢去看一眼,下令盖上了棺盖。但是圣贤太子却站在母子俩的棺前看了好久好久,直到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才被人抬回去。
隆安帝年岁大了,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也昏了一次。再醒来的时候,却被告知,太子自杀而死。
那天,在太子的东宫,隆安帝疯了一般地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世间有很多良药,应对百病。独独后悔,无药可医。
他悲伤痛哭之后,一步一步默默地走出了东宫。在东宫大门阖上之前,他下了一道旨:“太子自幼养尊处优,去了下面不能无人服侍,且让东宫的人都去陪太子吧。”
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葬送了整个东宫侍从的命。
而苏茂之则是在得知太子自禁之后,也跟着自裁而死。他知道的太多了,隆安帝不会让他活下去。他也如太子一般,想保住家中的妻儿老小,唯有主动自裁,或许可以让家人逃过一难。
只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隆安帝的狠毒。他自己失去了儿子、孙儿,痛苦无比,对待其他人就更加的暴戾。
苏茂之即便死了,可隆安帝一想到他没有及时阻止太子自尽,就恼怒无比。于是连他死,也要削去他的官身。以救治不利为由,罪达家人。
“你恨朕吗?”隆安帝低低地问苏菡。
苏菡淡淡地道:“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死了的人,终归再也回不来了。”
隆安帝低低地叹息着:“不错,再也回不来了。朕知道你恨朕,但其实你最该恨的是襄王。”
苏菡蹙眉看向隆安帝:“为何?这些事情与襄王何干?为何要去恨襄王?”
隆安帝道:“你难道不好当初朕如何得到那封揭露了太子身世的所谓的皇后亲笔信?”
苏菡敏锐地从他的用此词里察觉到了异样,不等她问出口,隆安帝主动地解释了起来:
“朕恨那个人!朕时常想,若是没有那封信,让朕永远蒙在鼓里,那朕和太子就永远是亲生父子,更不会有后来的悲剧。于是朕在太子死后,花了很大的力气去追查那封信的来历。最终查出,那信乃是襄王派人送来的。他做的很隐蔽,只是若要深挖,终归会有蛛丝马迹露出。”
苏菡闻言大惊失色:“什么?襄王?不可能!”
隆安帝道:“是啊,朕一开始也不信。朕的兄弟众多,唯将襄王当成了真正的手足,不仅仅是因为他当初扶朕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