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菡点头:“利用皇帝的弱点,逼迫父子相残,最后却又嫁祸襄王,如今坐山观虎斗。如此心机,如此手段,实在另人发指!”
萧景辰一拳砸在车壁上,恨恨地道:“无论潜藏得多深,总有露出马尾的地方!待我查出是何人所为,必要将其大卸八块方才能消心头之恨!”
一拳砸下,发出了砰的一声,倒是将刚刚要睡着的永悦给吓哭了。
苏菡忙抱着孩子哄了哄才又将永悦给哄睡,这个时候马车也停在了隆安帝赐给苏菡的府邸前。
府邸是现成的,本是属于皇家产业,整个府邸十分大气辉煌。虽然比不上襄王府,但是比其一般的官员家,那绝对是豪华的存在。
当苏菡走下马车的时候,就看到上百人的队伍整齐有序地排列恭候。
这其中有一半是太监,一半是宫女。都是隆安帝从宫里拨来,名义上照顾嘉禾亭主起居的,实际上也起到监视的作用。
“给嘉禾郡主请安!”上百人声音齐齐地道。
如是从前的萧景辰,此刻必要玩笑一句:“气派的很啊,以后本世子都得仰仗郡主大人了。”
但是此时,他根本没有心情再似以前那样谈笑生风。只低着头,神色抑郁。
苏菡看他这样,也无心旁顾,让那些碍事的人散开,然后对萧景辰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进去休息下吧。”
刚刚跨进大门,门外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太监翻身下马,尖锐的声音从门外一路追来:“陛下有旨,嘉禾郡主接旨!”
又来圣旨了?苏菡眉头一蹙,颇有种不好的预感。
萧景辰默默地握了握她的手,“去接旨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菡把孩子递给寒冰,上前接受旨,萧景辰则在一旁陪伴。宣旨的太监看了眼萧景辰,倒是也没有让他回避的意思,就直接打开圣旨宣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造曰:嘉禾郡主苏菡才貌双全,慧智兰心。朕思及已至配婚之年,理当为其择一佳偶良配……”
萧景辰听到这里,脸色顿变,整个心都跟着悬起来了:隆安帝是要给苏菡赐婚的意思?赐给谁?
“……朕遍观世家贵族中,不乏好儿郎。本欲择一君子而配,但又思及嘉禾心有所属,索性成全其心意。庶民萧景辰,虽已削爵,但也算是文武双全,勉强可为郡马。明日即为吉日,适宜成婚。婚后赐居郡主府。愿你二人婚后当忠心侍君,安享太平。钦此!”
圣旨读完,萧景辰和苏菡二人皆愣住了。
原本他们二人两情相悦,巴不得早早在一起。但如今情况不同。襄王新丧,萧景辰至少要给襄王守丧三年。守丧的制度,乃是沿袭了千年的规矩。如是不遵从,就是不忠不孝之辈,受人唾弃。
也因为有这个规定,哪怕是定了婚期的也要延期举行。若是入仕为官的,很多人也会暂时隐退丁忧,待到服丧期满在重新归朝。此乃是道德礼仪中的重中之重。特别是贵族阶层,地位越高,越是看重这些。而对于亡者,也有说法,说是无后世子嗣守丧,则黄泉不宁,家族不兴。
可是现在,隆安帝居然上萧景辰在襄王尸骨未寒之际成婚!
事实上,隆安帝知道,自己未来很长时间都要靠苏菡给他调养身体,对苏菡他不能做的太过分,不好再强加冥婚,或者婚配给他人。所以明面上是成全苏菡的感情,实际上却是以此来踩萧景辰以及过去的襄王府。
若萧景辰还是襄王世子,还有贵族的身份,他当然也不能逼人在守丧期间成亲。但如今萧景辰已经是庶民了。庶民没有贵族那样重的礼教,守丧期可以短些。
因为庶民无财无势,需要生计。不能像贵族那样,为了守丧生计都搁置。
因此在庶民中,尤其是士农工商里,最为低贱的商贩,他们的丧期最短,亲人下葬之后就整理行装,继续走街串巷地兜售商品。
所以,隆安帝这么一手,其实就是将萧景辰置于士农工商的末端。让他如最为低贱的商贾一般,甚至还不如!
“我进宫去见皇帝!”苏菡圣旨都不接,拔腿就走。
萧景辰及时将她拉回,“一般的赐婚圣旨最后都是百年好合这样的吉祥话,可这道旨意里最后说的却是‘安享太平’,言下之意,如不遵从就没有太平日子好过。”
他顺手从传旨太监手里拿过圣旨,道:“回去禀报你的皇帝主子,就说萧景辰和嘉禾郡主接旨了,明日当如期完婚!”
隆安帝这个人睚眦必报,不好想与。如今已经被苏菡逼迫的放了萧景辰,心中自然憋气,若是这里不顺从他,他定然还会再出其他的幺蛾子。
萧景辰不想苏菡再去独自面对隆安帝。他看了眼苏菡头上的伤:“进去吧,你的伤得换药了。”
从刚才一见面,他就注意到了苏菡头上的伤。
明明苏菡进宫前完好无损,出来的时候却带了伤。伤从何来,不言而喻。
刚才回来的路上,虽然苏菡尽量淡化了一些事情,只挑关键的说给萧景辰听。但是萧景辰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一个弱女子独自对抗一国之君,其间是怎样的危机重重?一个不甚,便有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他甚至害怕,苏菡若是再去惹怒隆安帝,或许隆安帝会干脆直接将她钉到棺材里,去给皇太孙殉葬。
传旨的太监走了,但是郡主府里的人却不少。
侍卫、宫奴,萧景辰带来的旧属,一共好几百人。好在郡主府够大,而守卫加监督的侍卫换班后就离开的,所以府里倒也能安置得下。
不多时,宫里派了一些嬷嬷和宫女带着喜服和婚礼用品来。很快就手脚麻利地将郡主府披挂得喜气洋洋。
只是这份热闹和喜庆的颜色,落在萧景辰等人眼里,只觉得有些刺眼。
“萧公子,这是喜服,试试合不合身。时间仓促,只有一夜的时间准备了,若是衣服不合适,奴婢立刻就改。”
萧景辰还穿着丧服,看也不看那套喜服,道:“应该合身的,就不必试了。”
明日要大婚,他没有办法。可是今日,他还想再为父亲再服丧一日。
苏菡也没有试衣,穿着素的衣服,站在萧景辰身边,默默地陪伴。
明日就是大婚之日,可是作为新人的他们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隆安帝真是狠啊!他能让你痛苦至此,却又无可奈何。
正在这时,襄王妃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了。她也如萧景辰一样,穿着丧服。
往日那么精致的一个人,此刻却是一点脂粉未施,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挽了个髻。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一大截。
一进门看到整个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襄王妃的脸色更是难看。
“母亲,您怎么来了?”萧景辰一迎上去,襄王妃立刻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外走:“这个婚不能结!你父亲尸骨未寒,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不守丧算什么样子?”
“母亲,我不能走!”萧景辰顿住了脚步,襄王妃怎么也扯不动他。
“混账!难道你想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无法安息吗?”襄王妃气恼之下甩了萧景辰一个耳光。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用力地打儿子,萧景辰的脸颊顿时浮起了红色的指头印。
苏菡见状吃了一惊,忙道:“王妃,您先莫要动手,且先听我说,我……”
她不接话倒还好,一接话,襄王妃立刻就将火气转意到她身上:“一切都是你害的!为了嫁入我们襄王府,居然连王爷的丧事都不顾,让辰儿在重丧之时娶你过门!你可曾想过,他一但做了这个毫无道德廉耻的人之后,将来还如何为人?旁人又该如何看他?”
“母亲!”萧景辰一语喝断,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对襄王妃道:“已经没有襄王府了。儿子如今也在不是襄王世子,只是个庶人。庶人……”
他冷笑了起来,“庶人,所以重生计,而轻礼仪。旁人如何看,已然不重要。”
他笑得是那样的无奈,那样的凄凉。
“辰儿!”襄王妃心疼万分地道:“可是你父亲,你父亲才去了不久啊!你这个时候大婚,他泉下有灵,如何能安息?即便咱们已经是庶人了,可也该为你父亲守丧啊。辰儿,母亲知晓你喜欢苏菡,母亲也愿意为你的亲事张罗。可不是现在啊!”
她转头望向苏菡:“苏菡……不,嘉禾郡主。你如今不是圣眷在身吗?晋了郡主之位,又升了医正。儿郎尚且都不如你!不如你再去求求那个人,让他不要这样逼我们母子俩。王爷,王爷都已经不在了啊!为什么还要对我们母子俩赶尽杀绝!”
她揪着心口的衣襟,哭的四撕心裂肺:“郡主,我求求你了!求你了!”
周围都是仆从,有宫里的眼线,也有襄王府的旧人,皆都看着这一幕。
苏菡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襄王妃如此模样,心里也难受至极。
“母亲!你休要再胡闹了!”萧景辰扶住襄王妃的双肩,“若非是菡儿,儿子如今还在刑部大牢里!只是陛下和我们已然成仇,他不甘心就此放过我们,就用了这样的手段来恶心我们。母亲,事已至此,无非就两条路,遵旨而为,或者抗旨,给他一个再次问罪的借口!”
襄王妃也不是真的糊涂的女人。她正受着丧夫之痛,忽然又听到这样的消息,一时情急失了理智。此刻被萧景辰一席话点醒,却不知该如何处置。
萧景辰说的两条路,都不是她此刻想选的。可是心里却又知道,除了遵旨而为,也没有旁的办法。她已经失去了丈夫,怎么可能还想让唯一的儿子落入危难?只是她也实在不愿意丈夫亡灵不宁……
襄王妃呆呆愣愣,失魂落魄的样子,唯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母亲,儿子送你回去吧。”萧景辰将襄王妃扶出了郡主府,送上马车,又叮嘱侍女好好照顾,然后才重新回来。
苏菡站在庭前静静地等他。
已经是初冬时节,夜晚寒凉。冷风搅动着苏菡的发丝,也吹红了她挺翘的鼻尖。
萧景辰走过来,执住苏菡的手:“手这么凉,穿得这样薄,还站在风口作什么?回房吧,明日还要做新嫁娘呢。”
苏菡被他牵着,一同走过庭前,走过院后。穿过九曲连廊,也跨过青石拱桥,然后在一处院落前停住了。
“早些休息吧,我今晚先睡西厢房。”
苏菡点了点,道了句:“晚安”顾自进去。
这两天,苏菡也实在太疲累了,身心俱疲。
只是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热毛巾,胡乱地抹了把脸倒下就睡。一夜梦境纷乱,好像做了许多的梦,梦见了许多的人。可是醒来时,又觉得一片恍惚,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是天不亮就醒了,正好喜婆过来唤她,就干脆起来沐浴更衣梳妆。
尽管这场仓促的婚礼注定会办的很简陋,但是新娘子的妆容却还是马虎不得。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才化好了妆,梳好了发。期间,苏菡觉得妆过于艳丽了,想要清淡一些。
喜婆神情严肃地道:“陛下有旨,嘉禾郡主的婚礼必要喜庆些方可。郡主您日常妆可以清淡,但是新娘妆必须要艳丽!”
苏菡就也只能任由他们收拾了,估计不喜庆隆安帝那边也过不了关。
原以为一切都会很简单,等到苏菡出来时候,到了前厅却发现,喜乐喧闹,人声鼎沸。
她隔着鲜红的龙凤呈祥的喜盖,看不清来人,只是在垂眸间能看到一双双脚在挪动。道贺的声音不绝于耳,真情或者假意。
唯有一声:”师傅,且要幸福啊!”让苏菡心头微暖。这大概也是人群里,最真心的祝福吧
其实苏菡和萧景辰都没有发出过一张请柬。如今襄王府落难,过往巴结着他的人避之唯恐不及,更加不会主动参加他的婚礼。这些宾客不用多说,肯定也是隆安帝要求出席的。
当然,隆安帝是不会出席的。他才不会给他们这么大的脸面。
让这些人来,也不过是为了围观萧景辰在服丧期间成婚的不孝举动。虽然是圣令难为,但旁人只会讥笑萧景辰这个庶人而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一般成亲是拜男方的高堂,但是苏菡是下嫁,萧景辰则是以庶民的身份成为郡马。在上下等级森严的大周朝,他的庶民母亲是没有资格接受郡主的跪拜。
苏菡只能把苏茂之的令牌摆到上座,接受新人的跪拜。
“夫妻对拜!”
最后拜结束后,新人被送入洞房。
再接下来,本应该是由新郎出来招呼宾客,再接着就吃酒席、闹洞房。
可是等萧景辰出来的时候,宾客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襄王妃、徐国公,以及周如虎夫妇尚未离去。
周如虎正气愤地骂道:“都什么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么快就走了,生怕呆久了就火烧屁股还是怎么滴?”
柳叶儿在旁边瞪了他一眼:“今日乃是好日子,你休要说不吉利的话!”
周如虎忙拍了自己一嘴巴:“看我这张臭嘴,什么火啊屁股的,应当是红红火火,多子多孙,百年好合!”
襄王妃没心思和他们多说,神情抑郁的,看到萧景辰出来了,方才勉强打起了精神:“儿子,可累了?要不要吃些东西?”
东西倒是有,皇宫派来的厨子早就做了十几桌酒席。现在酒席皆在,只是宾客都已经走光了,四周显得空空荡荡的。
襄王妃说完了,自知失言,却又不知道当如何劝慰。她和襄王曾经无数次的 幻想过唯一的儿子大婚,会如何隆重。
那时候,襄王还说:“本王的儿子娶媳,必要满朝权贵出席,酒席不摆个七天七夜怎么够?还再开仓放粮,广施恩德,让那些平民也能真心实意地为我儿道福……”
可是现在,莫说那些一个都没法实现。没有隆安的婚礼,只有仓促简单。真心实意道贺的寥寥无几,那些被迫儿来的宾客也是生怕沾了晦气,匆匆离场。
冷冷清清的酒席,那一身鲜红衣袍的萧景辰,显得格外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