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下官还有一事相求。下官的心上郎君和干女儿现下都在刑部大牢里,希望陛下能将他们释放。”
隆安帝动作一顿,猛地瞪着苏菡,“苏菡,你休要不知好歹!朕已然允了不提你和东儿的婚事,还给你加官进爵,你当好之为之,不要被男女情事蒙蔽了双眼,连你父亲的死都忘记了!”
苏菡毫无畏色,据理力争:“不管陛下手里握有什么样的证据,但是下官不相信襄王能做下那样的事情。您是他的手足兄弟,应该了解他的为人如何。太子之事,已无力挽回,难道您不怕襄王也是被人陷害的?”
“住口!”隆安帝怒吼着。
苏菡所言,他不是没想过。所以他初衷是召襄王来京都,可是襄王宁可自焚也不肯来见。岂非是心虚?不论是不是心虚,他已经认定了襄王有罪,且襄王也因此而死,他就不能让他无罪。否则……否则他岂非要再承受一次害死手足之过?
苏菡没有被他暴怒的样子吓退,反正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该说下去:
“退一万步而言,即便襄王真有罪,那阿辰也是无辜的。五年前,他还尚未成年!陛下您说过,您曾经将他视为最疼爱的子侄,那这些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难道您真要他死?”
隆安帝冷笑:“太子死后,朕就再无至亲至爱之人!兄弟尚且可以反目成仇,何况是叔侄间?”
苏菡道:“但是下官有挚爱之人!如是连挚爱之人都不能护住,那么人生何趣?死又何妨?”
对比隆安帝的暴戾,她说话的时候笑意盈盈,用最轻盈的语气说着最沉重的生死。
一个人若是连死都不怕了,那么皇权威逼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怕死,但是隆安帝怕。
越是登临高位,拥有一切的人,越是惧怕死亡。这些年来,隆安帝那么地信任着郑子澄,就是迷信他的丹药能让自己日渐垂老的身躯焕发活力。
他有后宫佳丽三千,且每年都还在不断充盈!
他有无上的王权,呼风唤雨、生杀予夺!
他是人间帝王,掌控着整个大周帝国!
可若是离了人间,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陛下,反正您也要制衡襄王手下的兵马,暂时不能动阿辰,何不就送下官一个恩德?下官感念隆恩,给陛下医治的时候也更加用心。”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答应了我就给你治病。你若不答应,那就对不起了,我宁可死也不会在给你药。
当然这样的交换条件是苏菡认为隆安帝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若是提的条件太过分,比如放萧景辰会襄城,让他有起兵造反的机会。那隆安帝是万万不会答应的。不但不会答应,且还可能以萧景辰或者永悦他们的命来要挟苏菡。毕竟,刑部不是虚设,有的是酷刑折磨人。
所以,即便是谈条件,苏菡也是各种权衡之后才提的。建立在,知道隆安帝暂时不会杀萧景辰,但是又不会放虎归山的前提下。
隆安帝平了平呼吸,忍下了愤怒,再看向苏菡时候,眸光已温和了不少:“既然你能给朕治病,朕当日不会亏待你。朕……答应你!”
在那一句话落下的时候,苏菡高高悬起的心落了地,拳头也在紧张之下,一直紧握着。
和隆安帝对峙的时候,她其实并不似表面上那么平静。她很怕隆安帝再度发疯,一疯起来就不顾后果地杀了萧景辰。
好在他还有理智在,知道权衡利弊。
隆安帝只所以会答应,心里也是计较了好一阵子。首先,正如苏菡所言,襄王旧属还在蠢蠢欲动,他不能那么快让大周面临兵乱。他不在乎底下人的生命,可是怕真乱起来,其他的藩王也会趁机作乱直逼京都。
而对于苏菡,他当然也不可能完全放心。但是目前的情况,他又不得不用苏菡,甚至连之前说过的冥婚都只能被迫打消。
而萧景辰无疑就是苏菡的软肋,把那两人绑在一起,相互牵制倒是不错的主意。
只不过隆安帝到底是皇帝,被如此逼迫,实在不甘。他不甘,自然也会使些别的手法来折腾人。
苏菡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她在离开之前,又给隆安帝熬制了一副汤药,看着他喝下,然后出宫直接去了刑部。
到了刑部,一亮出隆安帝的圣旨,萧景辰和永悦,并那些王府的下属都被释放了出来。
被关押了一天一夜,萧景辰的精神倒还好,只是眼眶红肿,想来是因为襄王之死而偷偷落泪过。
在进牢房之前,萧景辰穿得是宝蓝色镶着金边的衣袍。京都卫来得太仓促,下狱之前也没有给他更衣的时间。
到了牢房之后,他就脱去了外头的华服和贵冠,只穿了素色的里衣,以此给襄王服丧。
非但是他,襄王府里所有的侍从被关押入刑部大牢后,也都如萧景辰一般,自发地脱去颜色鲜艳的外服,只穿素色的里衣。
只有永悦因为年纪小,怕她冷,依旧穿着原来的衣裳。小家伙虽然还不懂事,可被关进黑黑的牢里一天一夜,她明显感觉到环境不对,氛围不对。受到了惊吓,一直缩在萧景辰的怀不敢乱动。
此刻看到苏菡,立刻就瘪了嘴,一副委屈的要哭不哭的模样,伸着手,可怜巴巴地求抱抱。
苏菡忙将永悦接入怀里,用力地亲了亲,然后抬眸对萧景辰:“走吧,我来接你回去。”
从前的从前,都是她遇到事情,然后他出手相助。
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她会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抱着他的孩子,接他出牢房。彷佛他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三口,亲密无间的亲人。
萧景辰因为丧父而抑郁悲伤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他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我一直在等你来。”
他知道她手上握有隆安帝的药,能起到一些牵制作用。也知道,她肯定会来救自己。即便在牢里,他一点也没有为自己过多担忧,只是后悔没有早点发现隆安帝的杀心,早点回襄城救父亲。
现在父亲已死,他只能强作镇定,为自己和身边的人而振作。
苏菡让人给他牵来了马。
萧景辰看了眼那个牵马的侍卫,他身上穿的是京都卫的铠甲。目光再往后移,就看到苏菡的马车后面跟一溜足足好几百人的京都卫。
萧景辰忍不住挑了挑眉头,道:“想当初我做世子的时候,在襄阳城里纵横,也没有带这么多侍卫招摇的。你如今倒是很排场啊!”
苏菡笑说:“没办法,我如今身份贵重得很,不容有丝毫闪失,自然出入都得如此招摇。还好他们都是吃皇粮的,用不着我出钱养活。”
侍卫已经将马牵到萧景辰面前,请他上马。
萧景辰对苏菡道:“我不喜欢太多闲人,今日就不骑马了,陪你坐马车吧。”
一进到马车里,苏菡就拿出了一套丧服递给萧景辰:“临时买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且先穿着。”
大周的风俗:父死,子当守丧三年,服丧服至少要七日。萧景辰现在还穿着里衣,虽然勉强是那么个意思,但到底还是太单薄了。
萧景辰穿上了丧服。苏菡怕他冷,又塞了个汤婆子给他:“暖暖吧。”
萧景辰没有拒绝,看了眼她头上裹着的纱布,眸光中露出几分心疼,道:“给我讲讲你进宫的事。”
苏菡拿出了糕点,一边喂永悦,一边问萧景辰:“你可知道他为何突然对襄王府发难?”
萧景辰道:“我在刑部的牢里也仔细想过了。他这些年虽然一直都在打压各大藩王,消减其势力。但是对我们襄王府一直还算不错,甚至有时候连我都分不清楚,他对我到底是真心的喜爱,还是只是作态给我父亲看。也是因为如此,我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就那么促不及防的对我们下手。王英对我父亲说的,皇帝恨我父亲,到底是因何而恨?我们襄王府到底哪里得罪了他,让他一点情面都不顾?”
“事关圣贤太子,莫说是兄弟子侄,即便是先帝也不容情。”
苏菡遂将隆安帝告诉她的皇家隐秘给萧景辰说了一遍。
萧景辰听完连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父亲怎么可能会做那样卑劣的事情?以他当年在皇爷爷心里的地位,他当年如是有心争皇位,早没有那人的份了!即便就这几年,因为太子之位悬空,诸王纷纷意动,也只有我父亲毫无垂涎之意。我乃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如有什么想法,不可能避过我。事实上,如若我们襄王府要争,也不会是如今这般被动的局势。”
苏菡道:“但是皇帝并不如此想。主要也是因为圣贤太子乃是他的逆鳞,一旦触及,就会丧失理智。他认定了人心会变,当初不想争位,不代表如今不想争。所以用毒计离间父子间的感情,最终导致太子一家三口惨死。他是皇帝,哪怕自己有错,也要在事后给自己犯下的错找个理由。好让自己事后想起来,不那么自责,不那么内疚。”
萧景辰思忖道:“若此事非我父亲所谓,那么也就意味着还有一双幕后黑手,在主导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