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菡一走进蒋太妃的寝宫，便闻到一股子难闻的骚臭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昔日名动六宫的美人已成了迟暮的老人。顶着一头蓬乱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梳理过的白发，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此时还是夏季，午间暑气正盛，可她还捂着厚厚的棉被，好像朽木一般，看不见丁点生气。
大约是察觉到有人走近，蒋太妃的头侧了过来，眼帘睁开，露出了浑浊的双眸。
借着透窗而过的几缕昏光，待看清来人时，蒋太妃语气里透着一丝恼意：“他们居然让一个医女来给本宫瞧病？”
医女是医工的一种，略懂些医术，没有品级，一般给普通的宫女看病。
苏菡行了礼道：“太妃娘娘，下官乃是新进的太医，并非医女。”
蒋太妃见她身上穿的确实是太医的服饰，这才释然。只是想到过去的荣光，再对比如今的凄凉，依然有些愤然，和苏菡说话的语气也不大好。
“哼，刚考进来的太医？这么年轻，可得给本宫看仔细些！”
苏菡走到她的床榻前，那股子骚臭的味道越发刺鼻，几乎要让人呕吐。难怪别的太医都不愿意来。既要忍着臭味，又要应付蒋太妃的坏脾气。
苏菡给蒋太妃把了脉，见她虽然虚弱，但是并无大碍。可是询问病情，她又说这里疼，那里也疼，总之浑身上下就没有爽利的地方，还怨苏菡是不是医术不精，怎么把了那么久的脉也没有把出是什么毛病来。
苏菡问道：“太妃娘娘，您这里可有热水？”
蒋太妃一愣，“你要热水做什么？”
她一介不受待见的太妃，平日里只有一日三餐有人给送来。自己的婢女都走光了，唯一剩下的一个老宫女这几天也病倒了，根本没人给她烧热水。
苏菡见她反应也猜到了些，道：“您殿里应该有小厨房吧。下官去给您烧点热水擦擦身子。”
蒋太妃有些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要给本宫擦身子？”
忽地又冷笑了起来：“你不会是借故想走吧？”
她隔三岔五就要宣一次太医，不过就是太冷清寂寞了，想有个人能来两句话。哪怕话不投机，也能借机骂一骂他们，好找找当年高高在上的感觉。
她也知道那些太医们不太喜欢来此，每次来也就是匆匆把个脉，敷衍之后就走。谁会想给她擦身？何况那些太医都是男人，也根本不方便。
苏菡也不多解释，挽起了袖子：“我先去烧水，太妃且等我一等。”
蒋太妃看着她出了门，然后身影从窗前略过，那去的方向就是小厨房那里。静静听来，似乎也能听到小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舀水声。
是了，她真的去烧水了。没有骗本宫。
蒋太妃有些高兴起来。她有多久没有擦身了？好像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先帝去的那几年，隆安帝还惯会装模作样，逢年过节都来问安。
再后来，隆安帝虽然不常来露面。但是蒋太妃衣食都不短，日子也尚能过得去。直到三个月前，她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就卧床不起。
从这之后就彻底变了。没有人愿意伺候一个卧床不起，屎尿都不能自理，且无权无势的深宫冷妃。
她一日三餐就只能靠御膳房的人给送，身边就只有一个老宫女伺候着。但那老宫女也实在太老了，根本抬不动她，日常擦身也不勤快，只能勉强维持。却无丝毫体面。
这两日，那老宫女也病倒了。蒋太妃身下的褥子已经是两天没有换过了。
不过她今天倒不是为自己召太医，而是想让太医给那个老宫女看看病。正常情况下，低级的宫女是没有资格延请太医，只能请医女。可是医女昨儿也给老宫女看过，效果并不好。
不多时，苏菡端着一大盆热水进来了。把水盆放好，苏菡又过来掀开蒋太妃的被子，一股子浓郁恶心的臭味直冲鼻端，即便隔着口罩还是能闻到。
“太妃娘娘，我刚才去后面烧水时，看到你的宫女病了。下官一人没办法伺候你沐浴，今日就先给你擦擦身吧。等您的宫女康复了，多个人搭把手下官再帮您洗澡。”
蒋太妃傲慢地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十分配合。
苏菡将她衣服脱下，果见她背后生了褥疮。
褥疮是一种皮肤组织感染，常见于长久卧床不起的病患。比如蒋太妃，因为半年前摔了一跤，导致髋骨骨折，无法再行走。只能卧床不起。
老人骨折疏松，极容易骨折。而髋骨骨折的老人，若是医治不及，长期卧床不起就可能导致各种并发症。比如褥疮，就是背部皮肤长期受到压迫，而产生的。若是任其发展，创面会愈来愈大，感染也会越来越严重，进而危及生命。
因此髋骨骨折，被后世人称之为“人生最后一次骨折”。
在现代，若是身体肺腑等等各项功能都允许的情况下，髋骨骨折可有通过手术改善，恢复部分身体功能，避免长期瘫痪在床。
但是现在……蒋太妃身体衰老得厉害。这些年保养的并不好，营养各方面都极差。别说她经不起手术的折腾，即便可以，苏菡也没有那个条件给她进行髋骨手术。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把身体擦拭干净，然后尽早给背后的褥疮用药，避免感染。
所幸她的创口还不算特别严重。苏菡给她擦洗好之后，换了干净爽利的衣服。又从柜子里拿出了新的铺盖。帮她把床换好，然后扶她躺下。
“哦，对了！我这里有种尿不湿适合你用。穿上之后大小便不会把床和衣服弄脏，只要及时更换就行。”
苏菡说着拿出了加大号的尿不湿。
她的空间里没有成人用的尿不湿，倒是有加大号的儿童尿不湿。蒋太妃瘦骨嶙峋，穿上倒也正好合适。
蒋太妃虽然不太清楚她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东西，但是听说不会把床和衣服弄脏，自然高兴。
她年轻的时候那是多么体面多么美丽的人啊！如今却只能屈辱地苟延残喘，还要忍受那些势利眼的轻视。天知道这种的日子有多么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