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天上竟然下起了雨。其实,这场雨是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那些住店的普通客人由于早就睡得很沉了,所以就不知道。可是,有一些人不但知道这场雨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下了,甚至还知道是从几更开始的。比如陆飞虎,虽然在郑少岩走后不久,他就上床睡了觉,可是,当第一滴雨飘落下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了。他虽然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没有走镖了,但是,他的感觉还是很敏锐的,就好像在野外生活的野兽一般,没有敏锐地感觉,恐怕早就成了其它兽类的腹中食了。当然,与他有着同样敏锐感觉的还有冯桂、郑少岩、方树名等几个高手。奇怪的是,除了这些高手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听到了第一滴雨飘落的声音,他是王禹山。王禹山并不懂武功,并且常年在衙门内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其实,说他的生活平淡是不对的。他的生活在表面看来是平静的,有时甚至是乏味的。但是,官场之中的尔虞我诈绝不比血雨腥风的江湖差。但是,官场的那些尔虞我诈练就的是对别人的察言观色,而对自然界的风吹草动他们却是很麻木的。但是,王禹山的确是听见了下雨的声音。王禹山之所以能够听见下雨的声音,并不是他的感觉灵敏,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睡觉。
昨天晚上,郑少岩到陆飞虎的房间里去了。两个人谈了很长时间,从郑少岩进去到他出来,王禹山估摸着大约有一个时辰。王禹山就住在陆飞虎的隔壁,陆飞虎的房门就敞开着。可是,王禹山连一个字也听不到,这说明了什么?只能说明陆飞虎和郑少岩是压低了声音在说话。他们会谈些什么呢?虽然具体的谈话内容不清楚,但是,王禹山心里很清楚,郑少岩肯定是想说服陆飞虎主动地把闯王图交出去。从郑少岩走的样子上来看,他应该是没有成功。这是当时看到郑少岩从陆飞虎的房间出来时大家的共同看法。但是,王禹山的心里却比别人多拐了一个弯,如果那是两个人商量好了,郑少岩故意做出那副样子蒙蔽大家呢?晚上他就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一会儿觉得陆飞虎不可能置家人的死活于不顾而主动献出闯王图,一会儿又觉得他很有可能被郑少岩说服。一会儿这个想法占上风,一会儿另一个想法占上风。就在他翻来覆去地盘算着的时候,忽然起了一阵风,过了一会儿,他就听到了雨滴飘落的声音。就在雨滴飘落的时候,他却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办法。早上起来,他要看一看郑少岩的举动才能做出判断。如果,郑少岩和魏宽不再跟着一起走,那就说明昨天晚上他已经得到了闯王图,之所以没有连夜离开是为了麻痹大家。如果他们还继续跟在镖队后面,那就说明他们没有得到闯王图。
吃早饭的时候,各人肚子里都装着心事,所以,没有人说话,这顿饭吃得就很沉闷。
吃过早饭以后,镖队出发了,过了一会儿,四大侍卫跟着上了路。郑少岩和魏宽是最后上路的,但是,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依然跟在镖队的后面。这支奇怪的队伍又出现在了路上,前边是镖队,在他们后面约有里许是四大侍卫,而在四大侍卫后边不远就是郑少岩和魏宽。
一路上,陆飞虎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王禹山知道,一定是昨天晚上郑少岩对他说的话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甚至是让他左右为难。不然的话,像陆飞虎这种久经江湖的大豪,连生死都看得淡了,他还能怕什么呢?他现在的心里一定是很矛盾的。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便一提马缰,与陆飞虎并辔而行。陆飞虎好像没有看到他似的,依然目视前方,可目光却是直直的。
王禹山看了看陆飞虎,试探地问:“陆总镖头,我看你今天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
陆飞虎叹了一口气:“唉!王先生,不瞒您说,昨天晚上我的确是没有睡好。”说到这儿,他好像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然后接着说道,“昨天晚上郑少岩到我房间里,和我谈了好长时间。我对他表明了我的态度,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把闯王图交出去。因为这张图不仅关系到我们镖局的信誉,更关系到我们全家和镖局弟兄们的身家性命。可他就是赖着不走。最后,见我坚决不答应,他竟然威胁我说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闯王图。王先生,这个人的武功您是见识过的,他的剑太快了。我真的有些担心呢!”
在陆飞虎说这些话的时候,王禹山一直看着他,王禹山觉得陆飞虎说的应该是实话。他说:“陆总镖头,你保持高度的戒备是很对的。可是,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你想一想,那四大侍卫的武功也不在郑少岩之下,现在,他们双方谁都不敢擅自动手。因为谁先动手,那么谁就必然会吃亏。所以,我想他们暂时都不会动手。再者说,即便郑少岩真的动了手,我想您陆总镖头也决不会怕了他。”说着话,王禹山两眼盯着陆飞虎的脸,他想从陆飞虎的脸色看出点什么来。可是,陆飞虎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陆飞虎说:“王先生,如果他们真的是明火执仗地来跟我决斗,我并不害怕。可是,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我就怕他们暗中做手脚。”
王禹山点了点头,说:“总镖头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们一路上必须要加倍小心,尤其是吃饭和住宿,必须要做好防范。”
陆飞虎说:“我们还是老办法,每次吃饭,都安排人到厨房盯着,防止有人做手脚。以前,我都是安排一名镖师去盯着,从今天开始,每到一处,吃饭的时候,我们要安排两个人到厨房监视,我安排一名镖师,您安排一名教头。”
王禹山说:“王远刚受了伤,我看还是让娄全保去做这件事。”说到这儿,王禹山苦笑一声说:“其实,娄全保也受了伤,不过现在他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
陆飞虎接着说:“晚上我们睡觉的时候,每个房间里的人都要轮流值班,防止他们用迷魂香之类的东西算计我们。”
两个人商量好以后,陆飞虎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喜色。王禹山明白,自从离开武昌以来,虽然在名义上他和娄全保、王远是来协助陆飞虎的。但是,他们却是各自为政,没有形成合力。今天,两个人经过协商,达成了一致意见,联合行动,力量必然大增。所以,王禹山能够理解陆飞虎的心情。可是,王禹山在转过脸去的时候,他的嘴角却又不自觉地掠过了一丝嘲笑。
两天过去了,没有出什么事。这一天晚上,他们来到了一个小镇,找了一家旅店住下。镖队刚刚收拾完,四大侍卫就进来了。伙计领着他们去看房子。陆飞虎和王禹山等人都在院子里围坐在矮桌旁,李鹏飞和娄全保到厨房去监视着厨师做饭。厨房就是两间西厢房,陆飞虎等人就坐在厨房门外不远的地方。天已经有点热了,大家敞开了怀,坐在院子里一棵大槐树下乘凉。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阵阵菜香。天已经快要黑下来了,大家都很累,也都很饿。所以,闻到那阵阵的菜香,都更觉得饿了。正在这时,外边传来了马蹄声。
马蹄声在旅店门口嘎然而止。旅店的大门是开着的,大家扭头一看,见是郑少岩和魏宽来了。两个人下了马,走进旅店。一个伙计接过了马缰绳,牵到后院去了。郑少岩冲着陆飞虎和王禹山点了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他也拿了一个马扎,在院子里坐下来。魏宽却没有坐,他大声地嚷嚷:“天怎么这么热,可把我给渴死了!”说着话,人已经进了厨房。陆飞虎、王禹山等人都很紧张地注视着他,怕他进去做手脚。厨房门是开着的,魏宽的一举一动当然都逃不过大家的眼睛。只见魏宽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起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灌进了肚子。放下水瓢,他用手抹了一下嘴角上的水,一扭头,看见厨师正在切熟牛肉。他高兴了,对厨师说:“先给我切下一块来,我要喝酒。”一边说着,一边从人家的案板上拿起了一小块切好的熟牛肉放进了嘴里。一边吧嗒嘴,一边说,“嗯,好吃!”
等厨师给他切下一块熟牛肉来,称好了,切好了,放到一个大盘子里。一边把盘子递给魏宽,一边冲着外面喊:“熟牛肉2斤。”他冲外喊的这句话是给伙计听的,让他给这位客官记上2斤熟牛肉的账。
魏宽端着牛肉,一边走出厨房,一边对院子里的伙计说:“伙计,给我打3斤酒来。”
伙计转身要走,郑少岩却喊住了他:“伙计,不要3斤,要2斤。”
魏宽嘴里嘟哝着:“累了一天,连酒都不让喝个够!”郑少岩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镖队的饭菜就端上来了。每上来一道菜,陆飞虎都用他那把银色小刀试一试,就连大家喝的水他也要试一试。王禹山看着他那谨慎的样子,虽然心里有点不以为然,但是他还是很佩服陆飞虎的小心和谨慎。王禹山要了一些酒,说:“陆镖头,累了好几天了,你都没有喝一口酒,今天喝一点吧!”陆飞虎说:“谢谢王先生!但是,我走镖的时候从来是滴酒不沾的,这是我们镖局的规矩。即便是把镖安全送到,在返回的途中我们也从不喝酒,只有回到镖局以后,我们才能痛痛快快地喝他个一醉方休。”
果然,镖师们没有一个人喝酒,他们甚至连看一眼酒壶都不看。看来他们真的是已经习惯了。王禹山不仅叹息一声说:“总镖头,今天我才知道,干你们这一行真的是不容易。为了保护好镖,你们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陆飞虎看着王禹山说:“好在弟兄们都知道,我们干的是刀头舔血的营生,稍有懈怠失去的就会是生命。所以,虽然苦了一点,但他们也都从来没有埋怨过。”他说的虽然很平静,但是,王禹山还是听出来陆飞虎是有点动情了。
王禹山和娄全保、王远、方树名见陆飞虎和镖师们都滴酒不沾,他们也不好意思喝了。虽然他们都很馋,但是,觉得人家都不喝,他们几人在人家面前喝酒,有点不太合适。所以,王禹山对娄全保他们说:“我们也别喝了,等回去以后,我们和总镖头好好地喝上一顿。”娄全保等人都答应着说好。
这样一来,陆飞虎反而不好意思了,他赶紧说:“王先生,你们该怎么喝就怎么喝,别管我们。”
王禹山脸色一正说:“陆总镖头,你这句话就见外了,我们是一起的,我们就应该同甘共苦。我王禹山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是我也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从今天起我也滴酒不沾,直到我们护镖完成,我一定要和总镖头喝他个一醉方休!”
陆飞虎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陆某感谢王先生!”
可人家四大侍卫和郑少岩、魏宽却不管这一套,人家却是有酒有肉的,吃着、喝着……
吃过了饭以后,陆飞虎回到了房间,王禹山也来到陆飞虎的房间,两个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王禹山今天对陆飞虎的看法有了很大的转变。以前,他是从内心里瞧不上江湖人物的。即便是像陆飞虎这样有很大成就的江湖人物他也是瞧不起的。在他的心里,一个人只有读书才是有出路的。圣人就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吗,整天靠着打打杀杀过日子,实在是很不保险。哪比得上读书人做官来得自在呢?
可是,这几天下来,他觉得虽然江湖险恶,但是,跟他们混在一起自己却总觉得心里很舒坦。即便是共同担着风险,也是觉得心里没有了以前那种畏畏缩缩的卑微心理。渐渐的,他的心里对陆飞虎竟然有了三分的敬意。甚至他还想,如果这次护镖顺利的话,回到武昌,他要和陆飞虎做朋友,经常到镖局去找陆飞虎聊聊天,喝杯酒。今天晚上,他的心里很矛盾,是不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陆飞虎呢?他一边和陆飞虎拉着家长里短,一边在心里矛盾着。后来,他还是决定暂时先不告诉陆飞虎,好在这件事即便不告诉他,对他也没有什么害处。
两个人说了好大一会儿话,王禹山忽然看见陆飞虎的那把银色小刀还没有收起来,而是放在桌子上,在灯光下闪出炫目的光芒。陆飞虎看见王禹山盯着那把小刀看。便说:“王先生,您是不是纳闷我为什么没有把那把小刀收起来啊?”
王禹山心里一惊,这陆飞虎真不愧是一个老江湖,我只是看了看那把小刀,他就猜到了我心中所想。与这样的人为敌是很可怕的,幸好自己与他虽然说不上是朋友,但至少不是敌人。他默认地点了一点头。
陆飞虎说:“王先生有所不知,江湖中比不得你们衙门里,我们护送的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们。如果他们真的是真刀真枪地跟我们干,我们并不怕。如果技不如人,遇到比自己强硬的对手,人家靠真功夫打败了我们,我们虽然败了,但是心服口服。怕的是他们用一些下三流的手段来对付我们啊!自古以来有多少英雄豪杰并没有败在真正的对手手下,却往往会败在一些宵小之辈的手中。像武圣人关公曾经经过多少战阵都未曾败过,可是一旦夜走麦城,竟然被无名之辈用绊马索绊倒,失手被擒。这是多么令人惋惜啊!”
王禹山没有想到陆飞虎竟然有着这么深邃的想法,这就更令他对这个江湖镖师刮目相看了。看来,自己以前没有真正的同江湖人物交往,只是凭着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他们只不过是靠着一股子不要命的勇气和高超的武功称雄于江湖,今天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像陆飞虎这样的人,不但有高超的武功,还有过人的胆识,更有超乎常人的思想。这三点恐怕是陆飞虎能够在江湖立足的根本。他的这些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陆飞虎继续说着自己的话:“所以,那些前来找我们拼命的人我们自然要提防,但是,那些暗中下手的宵小之辈我们更要提防。我这把小刀看上去很普通,其实它是用很特殊的材料制成的。它能识别各种毒药,只要是一沾上有毒的东西,它就会变色。不过有一些毒药,是缓发性的,也就是当时显现不出来,过一段时间才能显现出来。现在,我们吃饭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它还没有变色,那么我们今天晚上的饭应该说是安全的,我们可以放心地睡觉了。”
王禹山问:“你每天晚上都要等着看看它是不是会变色吗?”
陆飞虎说:“是的。”
王禹山问:“如果它变了色呢?饭已经吃进去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恐怕也吐不出来了,那你怎么办?”
陆飞虎伸手指了指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包说:“我带着一种催吐药,喝下去之后,能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还能让人拉肚子,也就是说,即便都消化掉的东西,也能够从体内排出来。然后,我还备有多种解毒药。虽然不敢说所有的毒都能解,但是江湖上常见的毒药我都有相应的解药。”
王禹山简直听得呆了。这是不是太神奇了。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王禹山便告辞了。
很快,整个旅店里安静了下来。
夜渐渐地深了。忽然,一扇门轻轻地开了。那门的门轴显然是被倒上了一点灯油,几乎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其实,声音还是有的,只是很轻,轻得像一个人的压抑地喘息声。门开了一道缝,一个黑影站在门缝里边,一动不动。按说,即便是这么轻微的声音,像陆飞虎这样有着野兽一般敏锐听觉的高手,也是能够听见的。可奇怪的是,陆飞虎的房间里没有丝毫反应。过了好大一会儿,那个黑影像一只猫一样轻手轻脚地闪身而出。他来到了陆飞虎的门外,侧耳听了一会儿,然后掏出一把小刀,从门缝里伸进去,轻轻地去拨动着门栓。按照陆飞虎和王禹山商量的办法,每天晚上每个房间里都要轮流值班,也就是说每个房间里至少有一个人是没有睡觉的。那么,这把小刀去拨弄门栓,值班的人是完全应该听见的。可是,陆飞虎的房间里却依然是毫无动静。难道是值班的人也睡着了?
门被拨开了,门外的人听见门栓全拨开的声音,像是吓了一跳。他一闪身,紧贴在门侧,一动不动,连喘气声都几乎听不到了。过了一会儿,他见没有动静。才又慢慢地推开了门,又停了一会儿,才闪身而入。过了一会儿,陆飞虎的房间里竟然亮起了灯光,可很快就又被人用手掌拢起来不让灯光外泄出去。过了不长时间,那个人吹熄了油灯,闪身出屋。
过了一会儿,两个黑影闪身而出,他们身上背着包裹,蹑手蹑脚地来到后院,牵出了他们的马。又回到了前院。就在他们打开大门的时候,一个伙计被惊醒了,伙计大喊一声:“有贼!”
店家和几个伙计都在睡梦中被惊醒了,他们赶紧起床,追了出来。可是,还没等他们跑出房门,大门已经打开了,两个人已经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可奇怪的是,除了店家和伙计之外,住店的客人却都没有动静,是他们对此不关心,还是他们出了什么事?店家急忙让伙计去喊醒他们,可他们都喊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