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岁月和失意消磨的力量,彷佛正从脚下的泥土涌入身躯,蔓延至千脉百络,聂初昊几乎要当堂跪下,感谢这连绵百里的茂密森林。」
聂初昊有些莫名地看着自己木屋里的这三个不速之客。之前他在弹琴,就是听到有脚步声,才停了琴音,回住处看下。
他都快要忘记了时间的轮盘是否转动了多久了,自从醒来后,看到慕容悠冰冷的尸体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再也不会跳动。
若不是慕容天在他耳边不停地喊着,他还有个儿子,慕容悠为他生了个儿子,他想,那一刻,他是想跟她去了的吧。
从林远的嘴里,知道了许多他不知道的真相。也知道了桃源镇这个地方,于是就最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来这的步伐了。
天下早就在离开云朝的时候,他就决定放下了。
慕容轩,他的儿子,他竟然不敢面对。
多看一眼,心中就如滴血一般,他就是当年自己负了悠的证据。
所以他独自住到了这个密林里,与悠紧紧相靠,把她葬在她最爱的幽潭边。
时光悠悠错身而过,思念无一刻停止,纵使他呼吸的是曾亲吻过小悠青丝的山风,纵使他将自己深深藏在这片蕴含了回忆的深谷中。
他依然是那么痛苦!
每天一层不变的生活,他变得沉默、安静。他不知道已经这样度过了多少日子,也不知道将这样继续过到何时,也许这辈子就长留在此了吧。
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沉寂在这个树林里的,那时就能见到她了吧。
他这里,除了林萧,也就那个调皮的慕容轩会偷偷跑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给予轩儿的父爱,可以说从未有,但那小子就在只见他一面后,就牢牢地记住了他。
今天这三个人,忽然出现在这里,还当真是奇怪。
聂初昊的目光被三人中唯一的女性定住,她的身上是素雅的蓝色衣着,但那抹飘逸的色彩在眼睛深处缓慢地凝聚,宛如一点火花,燃亮了他眸中深藏的锐利,抹去掩盖锋芒的厚尘。
纤柔、娴静,默立在屋内,仿佛有无尽盈盈的亮透出来,渲染在四周,使那简单的一桌一椅,粗简的门窗,都沾上了明朗的色彩。
天下只有一人,能仅用一个简单的站立之姿,就这般精彩地拨动天地之弦。
可是,她不是她!
她的相貌非常普通,远没有小悠的绝代荣华,尽管她的眼神里柔和着与悠一样的从容和淡定。但是为何,只是一瞬间,她就满眶都是泪水,滚落地面,而他的心却揪在了一起。
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会如此熟悉?
他的眼中再无其他人,只有那一个,盈盈站在那处,为什么,为什么,她是谁?
一个神思闪进脑海,很久很久以前,她使计逃离自己的时候,她说,她不是慕容悠,她来自异世,难道这就是她在异世的样子,是她的魂魄回来了?
聂初昊呆立在门外,眼中浮现了希望,他看到了奇迹!他也宁愿相信这是奇迹!不敢奢望的奇迹!
无数次地祈求老天,让他在梦中与她相遇,或者祈求她的魂魄回来见自己一面,可是从来都没有,一次都没有。
在他已经绝望了,不抱任何幻想的时候,老天又给了他一个机会!
苍天见怜,芳魂仍在。
悠,小悠,妳终于肯来见我一面。
聂初昊猛然冲进屋内,却在她面前硬生生煞住脚,屏住了呼吸。
别,别惊吓了她。
若吓了她,说不定会顷刻化成烟,幻成雾,随风去了。
昔日盛名累累的云朝聂初昊,此时却是手足无措地停在原处,用炯炯目光贪婪地端详着他心爱的女子,唯恐发出一点惊破美景的声息。
谁说这张脸平凡?谁说这不是绝代风华?她眼中含着泪水,晶莹的样子,不正是最最美丽的吗?
悠,你终于,终于,愿再与我相见。
你终于肯原谅我了吗?
可是,不要原谅,在你生育轩儿的时候,我没有在你身边,你经受那许多磨难和痛苦,这样的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原谅。
只有不原谅,你才会记得深一些,才会愿意回来看看我。
我要向你忏悔,为我曾经给予你的任何一丝伤害。
还是那句话,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追到你。
生死又何妨,别再让我失去你。
那是天下最残忍的惩罚。
聂初昊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她的脸,往事一幕幕排山倒海般涌来。
痛苦、悔恨、惊讶、感激、滔天的爱意,被浪翻上心头,瞬间膨胀至几乎将胸膛涨破,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声读出那个一直以来狠狠煎熬着他的名字:“悠!?”
慕容悠,是你吗?
是你魂飞千里,前来看我吗?
眼前的人,浑身震了震,眼中浮现不可置信。
慕容悠颤抖地问:“你认得出我?”她现在这幅样子,他还能认出?
刚才见他忽然情绪激动异常奔进来,但却在自己跟前刹住了脚步,余光里都看到老者和张良紧张地想要冲过来。
可是他迟疑片刻,却是吐出了一个“悠”字,霎那间,她觉得眼泪止都止不住。
距离在缩短,身影为何更模糊?风吹过,面上一片清凉,眨眼,终于看清。
而聂初昊一听她说话,满眶立刻蓄满了热泪。
真的是她,是慕容悠,是他的悠!
她真的回来看他了!
在无数个撕裂心肺的痛苦思念后,她到底还是来了。
被岁月和失意消磨的力量,彷佛正从脚下的泥土涌入身躯,蔓延至千脉百络,聂初昊几乎要当堂跪下,感谢这连绵百里的茂密森林。
它给了他一个奇迹,属于今生今世的奇迹。
原来自己的心是对的,住在这密林深处,呼吸着她曾经呼吸过的空气,是真的能把她召回来的。沉静的声音,虽没有以前的温润如玉般动听,但那呼唤他名字的方式和语气,一字字都是那种属于她的独有,他本以为再也听不见了。
万水千山,岁月如烟,她在他眼前!
眼前的慕容悠这般真实,即使是梦也让人不愿醒来。他竟没有勇气举起手轻轻一触,生怕指尖到处,一切就成了泡影。
他矗立,痴看,嘴里轻吐:“慕容悠!”
这个名字已经如刻进骨血里一般,每念一次就痛一次,可是他却依然自残般的每日里念上它千遍万遍。
“聂初昊!”再也忍不住扑进了那梦中的怀抱,用尽浑身的力气,就撞了过去。
灰白的发、墨黑的发在霞光里交织!
修长的臂、柔软的臂在霞光中紧缠!
聂初昊紧紧的,紧紧的抱住怀里的人。掌心,触到了一片柔软温湲。
温暖?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实在不似魂魄的人,松了手掌,又再度抚上她的脸。
暖!还是暖的!
不是很细致的肌肤却很暖,暖得聂初昊隐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大颗滴淌下来。
活着,她还活着?
不是魂魄,这是活生生的慕容悠!
“悠……你还活着?”
这怀里是实在的感觉,并不是一片虚无!
他彷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不知该用什么语言表达内心的激动。
他用全身的力量,感受着怀里的慕容悠,感受娇小身躯的每一丝温暖,每一下心跳,每一个小小的动静。
只听怀里的女人轻声且哽咽道:“阿昊,你也活着,真好。”
是的,真好,他还在!他在这里!
心中的牵引,是因为他的缘故吗?冥冥之中,自有天命牵引着他们两人再相遇吗?
她流浪的步伐,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聂初昊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双臂,拥抱着心爱的女人。
此生此世,他再不愿放开她的手。
门外,师徒两人已经悄悄地退了出来,把空间独留给那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张良皱着一张苦苦的脸,他苦思不解:“师傅,学生不明白。为何三丫头会认识那个男人?而且他们嘴里说的慕容悠不是已经葬在那里了吗?”
老者仰头看天,感慨道:“呵,徒儿,无怪你想不透的。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到此奇异的事,只是本来世间就是无奇不有,魂魄相依之事也并非是无稽之谈。是两个有情人,感动了上苍吧,不愿他们生死相离。”
张良更加疑惑,师傅的解释令他犹如一头雾水一般。
老者看徒弟那张苦巴巴的脸,不由笑了,不想他死钻牛角尖,直白地跟他解说:“该这么说吧,其实三丫头就是慕容悠,慕容悠就是三丫头。不知道是什么造成这个结果的,但是离奇的就是,慕容悠的魂魄依附在了三丫头身上,所以三丫头不再是那个小村庄里的傻丫头。这样明白了不?”
张良再次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最近他遇到令他吃惊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但细想也的确是三丫头出现在身边的时候发生的。
于是,不由对师傅的话信了八成。
那个故事曾听师傅讲过,当时他就唏嘘慨叹,老天太过无情,让那么一个绝代红颜就此陨落。如果现在真的能够以三丫头的身份,与那云朝皇帝,再续前缘,也不失为一个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