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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鱼饼2025-06-12 09:144,070

18

我让谢昭阳把老威远侯请来宫里见我。

我告诉老威远侯自古帝王最忌讳两件事。

一是功高盖主,二是通敌叛国。

我问他,他占了其中哪一样。

声如洪钟的半百老人逐渐在我的目光中弯了脊梁,他沉默良久。

我让行云沏了一杯新茶,递给他。

自顾笑道。

「说了这么久,侯爷想来也渴了。喝完这杯茶便回府吧,省得小侯爷担心。」

老侯爷深深望了我一眼,伏地不起。

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娘娘仁厚,日后烦请多多照顾犬子。」

到了夜里,我将那封通敌书信交还给了谢昭阳。

我仿了蛮子的笔锋,将收信者改成沈巍沈丞相。

谢昭阳替我绾发,神色怔仲地问我是否下定决心这样做了。

我扶住他的手,看向镜中自己不复以往稚气的眉眼,轻声回答。

「陛下慧眼如炬,想必早就看不惯父亲在朝堂中拉拢官吏的行径了。大好时机就在眼前,动手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我要沈家人,一个个替我阿娘偿命。

天昭二年,京中变故横生。

威远侯为国事操劳,回府后猝死榻前。

当朝丞相通敌叛国,即日斩首。举家上下除去玉妃,男子流放女子发卖。

而我因着父亲的缘故,被谢昭阳关到了冷宫。

「姣姣,委屈你了。」

帝王俯身,在我额间烙下一吻。

19

在沈家人行刑前,我去了天牢一趟。

平日里风光无限的沈丞相像是在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沈长莺见了我来,一改高傲之态爬到我脚跟前。

「三妹妹,我求求你了。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吧。」

她求我救救她,救救沈家。

可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

我在沈长莺的尖叫声中一脚踹上了她的心口。

嫡母扑过来却被行云拦住狠狠扇了两个巴掌。

她愤恨地瞪着我,仿佛要生啖我的血肉。

「母亲,我打小在别庄长大。阿娘教我做人要知恩图报,心怀善意。她自己就是那样的人,所以才毫无怨言地承担了你们做下的恶果。」

「但我不一样,我这人生性歹毒。你们沈家人,合该为我阿娘陪葬。」

我看着嫡母逐渐惊恐的眼神,记忆忽然明晰起来。

六岁那年的寒冬,阿娘得知了沈府要来人的消息。

她高兴地为我们的午膳多加了两个鸡蛋,哼着歌儿将家里仅剩的两个鸡蛋剥了壳放到我手里。

我问阿娘不吃吗。

她捧起我的脸亲了一口,笑眯了眼。

「阿娘以后有的吃呢,让我们姣姣先吃吧。」

我那时不懂,囫囵吃了下去之后就跑出去玩了。

等到我回来的时候,便在门边听到争执声。

老嬷嬷的声音尖锐。

「小贱蹄子,你今天要是不死,你生的那小杂种也回不了府!你自己选吧!」

阿娘死了,她的血流到了午膳时分给我放鸡蛋的破碗里。

我在门外浑身发抖,却不敢作声。

我后来想过无数次,如果那天我不贪玩,是不是阿娘就不会死。

直到我明白,阿娘那样鲜活的人儿在他们沈府之人的眼里,只是草芥。

父亲斩首那日,我将嫡母压去了阿娘的坟前。

手起刀落,我用那血祭奠了阿娘的在天之灵。

可我知道阿娘大抵是不会高兴的,因为我变了。

20

谢昭阳的手段狠辣,他极快地调派好自己的势力进朝堂。

父亲之死带来的乱事被逐渐压下。

约莫一月后,我从冷宫里被放出来。

谢昭阳将我抱在怀里说着好想我。

男人的心跳得极快,我知道他没有骗人。

「陛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想问的事情。

谢昭阳在我进冷宫这段时间似乎染了风寒,此时咳得厉害。

他掩唇苦笑。

「你果然是对我毫无印象啊。」

谢昭阳幼时体弱,哪怕母族势大也难得先帝的喜好。

当时宫里来了个云游的道士,说谢昭阳是早死的命。

先帝担心他的江山社稷,一直没将太子之位传到谢昭阳手中。

那时宫中议论纷纷,他自己失了信心不说,连带着他母妃也有些心焦。

「我那年出宫赴宴,在长公主府上见到了你。你同一个刁难你的小姐对峙,她急得很,你倒是一派淡然。」

谢昭阳顿了顿,他笑着说他当时就被我吸引了。

在查明我身份之后,他忽然就觉得做事就理应有我这样的风骨。

「母妃说娶妻要娶贤,看样子我是娶到了。你说是吗?姣姣。」

我听完谢昭阳讲的故事,忽然心里有些慨然。

看着他的灼灼目光,我笑得有些牵强。

原来我在深陷泥潭的日子里,也曾成为过旁人的一炬灯火。

「谢昭阳,你别喜欢我了。」

我抚摸着他的眉眼,轻声说。

21

谢昭阳不顾我阻拦,要封我做皇后。

我在和他争执那天,从他口中得知了容楚的消息。

威远侯死后,侯夫人大病不起,没几天就随之而去了。

偌大侯府最后只剩下了容楚一人。

谢昭阳告诉我,容楚悲恸万分,上了白云寺剃度出家。

他抱住我,轻轻勾起我的指尖。

「姣姣,再陪我一年吧。一年后,我放你出宫。」

我看着时不时咳嗽的谢昭阳,沉默应下了。

在封妃大典那天,朝官的脸对我来说都有些陌生。

礼乐渐起,谢昭阳牵起我的手踏上红布高台。

我捻了捻发顶的凤冠,脚下跪着文武百官。

「皇后娘娘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娘,姣姣当皇后了。

以后我们可以天天吃鸡蛋了。

22

谢昭阳有个亲妹妹,被封为安庆公主,一直待在自己的公主府中。

年岁不大,我见到她时估摸这位公主也只有十岁。

安庆公主性子活泼好动,倒是和谢昭阳一点不一样。她见了我,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

「皇嫂,你长得真好看。」

却在看见我的双手时露出讶异的表情,我笑着问她是不是很丑。

安庆公主狡黠一笑,忽然将我的手放到谢昭阳怀里。

整个殿内都回荡着她爽朗明快的笑声。

「丑什么呀!横竖皇嫂你怎么样,皇兄都喜欢!」

我跟着她一块儿笑,却在笑了阵子后眼角泛起酸意。

一旁的谢昭阳神色有些不自然。

当天夜里,谢昭阳一改平时规矩的作派。

磨蹭到我身后,将我整个拢至怀里。

他下颚磕着我脑袋顶,沉声说道。

「姣姣,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问我,可我自己也不明白了。

我和谢昭阳说了我幼时之事,说了容楚对我的好,说了我前半生里拧巴且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看到我身上的伤了吗?别庄上的人打的,沈长莺打的,还有我自己打的。」

「每回我想要放弃的时候,我都会在手腕上划一道。我得记着,记着我身上背负的血仇。谢昭阳,丑吗?」

我让谢昭阳脱下我的亵衣,在他颤抖指尖划过我身上那些伤疤之时。

一点湿热滴在我的脖颈处。

「不丑,姣姣怎么样都好看。」

谢昭阳哭了。

我也难受,但我哭不出来。

23

那年京城的雪下得极大,宫里陆续烧起炭火。

勤政殿里传来的咳嗽声愈发频繁,谢昭阳传召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我主动去找他,他也总是半掩着唇不看我。

我和谢昭阳扯着闲话,他放下折子看向我的眼里满是宠溺与温柔。

「姣姣,年关将近,你去白云观祈个福吧。」

我怔住。

谢昭阳捂嘴的方帕上,洇着刺目的嫣红。

24

我去了白云寺,但是没用上皇后的仪仗。

行云搀着我步步向上,在香火渐浓处,我见到了故人。

容楚一袭海青,在信众包围下为他们讲经。

我没见过容楚没头发的样子,此时见了只觉得有些好笑。

庙里的住持将我领去后厢房,我说我想见见观逸师父。

而容楚被带来时,已是半柱香之后的事了。

在我和他对上眼的一瞬间,被他捏在手里的佛经应声落地。

「好久不见。」

我没想到在我说了这句话之后,容楚的反应会那么大。

他疾步上前,一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那双通红的双眼里曾经盈满了对我的喜欢,此时却唯余仇恨。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轻轻拂开他落在我肩上的手,莞尔说道。

「听闻观逸师父讲经讲得好,本宫慕名而来接你进宫给陛下讲经祈福。」

容楚被我强行押进宫的时候,看向我时已是满目冷沉。

他被人带下去安置到了一处偏殿。

而我则是回去见了谢昭阳。

我半跪在榻边,将太医院开的药一勺接一勺喂进他嘴里。

曾经会用奏折拼小人哄着我开心的帝王,此时正缠绵病榻。面如金纸,唇色苍白。

我从进来起就一直不敢看谢昭阳的眼睛。

谢昭阳轻轻抚上我的脸,笑得一脸温柔。

「见到他了吗?」

我的手一抖,瓷白药盅砸在了地上。

偌大的龙和殿,忽然响彻起了我崩溃的哭声。

我死死扣住谢昭阳的十指,心中生出莫大的恐慌。

我喉头哽咽,好似被钝了的锉刀剜着。

「谢昭阳,你能不能别死。」

谢昭阳替我拭去眼泪。

他说姣姣别哭,他一直在。

25

容楚被我带回宫的十日之间,我没宣见过他。

只是按时让行云过去看着他讲经,让他为这国家天下祈福。

谢昭阳病重,下了诏命由我代为理政。

朝中不满之声渐起,但皇令难违,再加之他们也见不到谢昭阳,便也无可奈何。

我听着谢昭阳暗哨传来的消息,在奏折上不小心晕了一点墨迹。

「行云,把那位带上来吧。」

26

是夜,我和跪在地上的容楚两两相望。

似乎是因为时日渐消,他面对我时已然平静了许多。

我撂下笔,看着他清心寡欲的沉静模样有些慨然。

我和他聊起了那些年月里我们的往事。

容楚对我的话不予理会,是行云踢了他一脚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回答我。

「小僧与娘娘身份天差地别,还请皇后娘娘慎言。」

我忽然就笑了。

容楚蹙眉抬头,神色冷漠地看着我。

我让行云沏了茶递到容楚手里。

「当年你的父亲就喝了我的茶,现在烦请小侯爷你给我奉一杯吧。」

听到我的话,容楚嗤笑。

他端着茶走近我,跪下身去抬高了双手。

我瞥了眼外头已不见五指的天色,问他。

「那些军队,已经在城门外了吧。」

容楚的身子一颤,接着深深埋了下去。

我见此情形,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

「阿楚,你后悔那年在沈府遇见我吗?」

檀香熏人,我抓着软榻的指尖泛白。

疼,心口扯喉咙的疼。

在我的询问声中,容楚缓缓抬起了头。

我受过那么多折辱,身上有过那么多伤,唯独这次最疼。

容楚见我唇边淌下的汩汩黑血,原本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哽住。

那茶,我亲手下了鸩毒。

我浑身发软地靠在榻上,瞥见一旁的行云无声哭泣。

「姣姣!」

容楚面色惊惧地朝我爬来,我看着他将我抱进怀里,颤抖着双手想要替我擦去血迹。

可那血越擦越多。

就像这世上的因果,本就没有尽头。

容楚神色癫狂地让行云去找太医,我用尽所有力气抓住他的手。

「别让军队杀进来了,百姓是无辜的。」

容楚恨我,因为我杀了他的父亲。

可谢昭阳是天子,威远侯谋逆本就没有后路。

我知道容楚的性子,他从一年前就开始谋划兵变。而剃度出家,只是假象而已。

在我将他接入宫的这十日,他每日都在与外头递信。

可我不是傻子,谢昭阳也不是。

彼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悲鸣。

「陛下,驾崩了!」

我久撑的清醒思绪忽然就乱了,我冲容楚笑了笑。

终于解脱了。

「阿楚,你亲手杀了我。」

「不应该高兴吗?」

我的手重重砸到了榻上,可我却一点儿不疼。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好像看到了阿娘拿着我幼时买不起的拨浪鼓在对我笑。

旁边站了谢昭阳,他轻声唤我。

「姣姣。」

阿娘,谢昭阳,你们等等我。

姣姣来了。

27

天昭五年,天子驾崩,玉皇后随之而去。

后世皆道帝后情深。

昭文帝谢昭阳膝下无子,国无皇储。

威远侯独子容楚还俗,当日被拥立为帝,年号天安。

28

身着龙袍的天子只身立于槐树下,手中攥着一只铃哨花。

「姣姣,明天就是花朝了。」

「我们一起去放花灯,好吗?」

偌大御花园内,分明只有他一人。

帝王垂泪,无人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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