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星蔽月网仍旧浮动在拙殿的上空,只不过它的颜色已经变淡了很多,形态也越来越虚幻,就像是一片浅紫色的烟雾,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解聿留下的伤痕已经越来越大,过不了多久遮星蔽月网就会变成两半,像普通的破渔网一样,不会再有任何作用。
风从缝隙中飞了进来,带着寒冷和潮湿,平息了红莲业火带来的炽热干燥,与此同时,也吹散了堆积在业火的烧灼的痕迹上的灰尘,仅仅一瞬间,地面上干干净净的,就像是从未有过那样的灰尘。
那是陈道玄的骨灰,因此可以说他是死无葬身之地,也可以说他是与拙殿化在了一处。
天还没大亮,大多数的人还在睡梦里。
姜星鸾站在露阁最顶层的窗户边,朝着西南的方向看过去。
如果是一个十分理解邺京方位的人会发现那是希尊离开的方向,算算这个时候,希尊已经离开了邺京。
他想此时应该有一个人在和他看向同样的方向。
姜星鸾的气色很不好,眼底有些发青,至于原因,很简单,他一夜没有睡。
这一整晚他都在这里,诚然如陈道玄,白瑛石所说,昨夜是一个注定不会睡得安稳的夜晚。
面对这样一个夜晚,姜星鸾选择在露阁里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亲眼看见了遮星蔽月网笼罩在拙殿的上空,也亲眼看见了陈道玄死无全尸。
对此他深表遗憾,姜星鸾用略带愧疚的眼神看向窗外,也许如今的风里已经夹杂着陈道玄的骨灰。
那一个说是在雒阳赋闲养老的家伙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算无遗漏,占尽便宜,想到这里姜星鸾低着头说了一句,“果然是只老狐狸,什么便宜都被你占了。”
理所应当地,他把自己睡不好也怪在了那只老狐狸的头上。
最终他也只是打了一个哈欠,坐到了地上,合上了双眼。
遮星蔽月网还没有完全消散,神魂还没有办法与本命元辰形成牵引。
不过这并不影响姜星鸾。
对于一个没有本命元辰的人来说,遮星蔽月网也只是会影响他看星星,仅此而已。
天地间的真元顺应着他的神魂的牵引,汇成一股一股的用尽了他的经脉里,运行一周,缓缓的涌进了他的元府里,而后就没了音信。
按道理来讲真元在元府中循环一个周天,浸润元府,应该,或者说一定会顺着经脉流进他的丹田里,但是姜星鸾的真元积聚在他的元府里就没有了其他的动作。
或者说他的元府就是一个无底洞,不断地吞噬着他的真元。
姜星鸾的脸色很平静,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完全不正常的情况。
姜星鸾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一个过程,真元入体,进入经脉,归于元府,最终什么都不剩。这是一个毫无结果的枯燥乏味的过程,姜星鸾却没有觉得厌倦,他用一种近乎可怕的习惯让自己不断地做着至少看起来是无用功的行为。
露阁的灯忽闪忽闪,明明灭灭,姜星鸾忽然间睁开了双眼。
有一个人正在靠近,他的脚步虚浮无力,就像是一个命不久矣的老人。
姜星鸾豁然站起来,一转身就看见一个满头华发,笑容和蔼的老人。
他要比雒阳的那只老狐狸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这是姜星鸾心里的第一个想法,不过他的修为的确不如那一只老狐狸。姜星鸾又在心里默默的加上了一句。
“您来了。”
姜星鸾对着老人微微的俯身,态度,语气都是无可挑剔的恭谨。
这个世上大多数的学子也许有机会亲眼看见这一位老人,但是鲜少有人在姜星鸾这个年纪,与这位老人如此隐秘的相遇。
上一位还是叶笠雪。
“愚尊大人。”
“你不必如此拘谨。”愚尊站到了姜星鸾的身边。
他同样看向希尊离开的方向,一双已经被风霜打磨的十分的平和的眼睛里带着说不清楚的沧桑。
“那个孩子也长大了。”
年逾三百岁的希尊被称作是一个孩子,给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但是想到面前的人是愚尊,姜星鸾也就不再怎么觉得奇怪了。
希尊尚是少年时,愚尊就已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了,即使他的修为不如天云道人不如化叶禅宗,不如神宫里的那一位,但是他的声望也已经于那三位持平,甚至于因为愚尊的和蔼,他远远比那三位更受人爱戴。
彼时拙尊还是一位书生,无尊还在苦读,希尊还是以热血冲上脑袋就可以跟家族决裂,拎着刀跟着朋友带着一个老妈子一样的知己浪迹天涯的年轻人。
姜星鸾忽然察觉到了危险,那是杀气,很淡的杀气,若有若无,他可以不在意这一股杀气,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会死,他不想死。
“曾经他是不会因为这些原因委屈自己的,神皇陛下真的是一位很会拿捏人心的人。”
姜星鸾只是低着头,这些事他不应该知道,所以他只当自己不知道。
“我已经老了,可能某一天就不用在担心这些事。”
愚尊的语气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哀,死生亦大矣,即使说得冠冕堂皇到了最后仍然无人可以超脱。
“人终有一死。”姜星鸾从来不是一个适合安慰人的人,他缺少这样的经历,也没有人教过他。
姜星鸾察觉到了愚尊的叹息,那一声叹息很轻,带着面对着生死的无力。
“有些事我无可奈何,但有些事,我仍然可以做到。”
愚尊转头看向姜星鸾,仍旧是那一种慈祥和蔼的神色,只是那一双眼睛带着一股锐利的光芒,忽如其来的目光如同芒刺,扎着姜星鸾的背。
姜星鸾低着头,尽量的保持自己的动作不会发生变化,他的呼吸声也变得很轻。
“阿叶说的不错,你是一个不错的人。”愚尊话锋一转,“我要死了,用不了多久,我需要找一个不错的人。”
姜星鸾明白愚尊想要说什么,他斟酌了许久,才又说了一句“叶前辈谬赞了。”
愚尊只是用一种沧桑的目光看了姜星鸾大概有三息间,转身离开。
直到愚尊的身影消失。姜星鸾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怕死,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