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星鸾知道晋古意因为什么而沉默，这世上很多人在听见这些话的时候都会沉默，因为故事中的那个人，因为如今的歌舞升平，唯有沉默。
“千人是人，万人也是人，若想真的救人，就要放弃说服自己，不做他想，这样的事情人皇帝嫄做过很多次，生逢乱世，别无他法，孤城也好，森罗族也好，都是人皇帝嫄的手笔，乱世之中，沧海横流，千人还是万人，无可奈何，最是狠毒，当年人皇帝嫄看出深渊无力，他发下宏愿牺牲自己，在此之前，就将这一座孤城收入弭合虚界之中，孤城是这场与天地交易的契约，万千生灵为证，不生不死，如契约，不可毁坏。”
姜星鸾的话，一字一句，都落到了晋古意的心上，人皇帝嫄，从来都是一个杀伐决断的人，终其一生，这样的事很多，森罗族，孤城，还有很多如洪水来袭时被舍弃的千人一般的城池，一取一舍，无人知晓人皇帝嫄如何决断，可是他的确取舍了。取舍之后，是这人间的歌舞升平，不知道几万年的太平年月，他们没有资格说人皇帝嫄的舍弃，连同这些，还有评说与怜悯的权利，他们是原罪，是罪魁祸首，可他们也是无辜。
“若能取一人之命换天下人之命，取或不取，这是无解之事，一句话也解释不清，一人不该承受天下人性命这样的重担，但是不得不。”
“这样，很不公平。”晋古意不认为一个人应该为天下人的性命牺牲，除非那个人是他自己。
“但是天下人不会问公平与否，他们还活着，这就足够了，乱世之中，本就沧海横流，生灵涂炭，活着的人，可见盛世模样，但是死人，便是如今无处埋葬的骸骨，当时流离遍野的哀鸿，所谓盛世就是踩着累累白骨，乱世之中，慈悲与太平从来难以两全，这世上唯一有资格说不公平的，只有当年的死者，如今的这些人。”
“确实如此。”晋古意无话可说，他们不配说这些。
“他们很快就会解脱。”姜星鸾看着晋古意，“在人皇帝嫄将这一座孤城封印在弭合虚界之后，又有一个人在这里放了什么东西，因为这里不生不死，不会毁灭，最适合放那个东西，如今那个东西被拿走，他们就会真的变成尘埃，万劫不复，得到他们奢求的解脱。”
“那个人，竟然可以改变人皇帝嫄的封印？”晋古意感到难以置信，人皇帝嫄，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没有触及的存在，很难想象，会有人改变他的封印。
“原本人皇帝嫄的誓愿就只有六千年，只不过因为很多人的很多操作，于是人皇帝嫄就变成了至今未曾归位，对了，那个人可没有就过天下苍生，你可以说他将孤城当做一个器皿，任意存放东西，不曾对这些人有半分仁慈。”姜星鸾最后一句话让晋古意觉得哭笑不得。
“你这句话说得很好玩。”晋古意最后只能说出去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像没什么可以说的。
“这是事实，没有人可以反驳的。”姜星鸾仍旧看着那一片混乱，那个人还不停地杀人，血喷到了他的脸上，狰狞的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个怪物，“这个人，明明他的手都是颤抖的，可是他就是一刀接着一刀的捅过去，这就是疯狂吧。”
晋古意听了姜星鸾的话，看了过去，只看见那个人颤抖着双手，不断地杀人，四周都是冷眼旁观，那个人被鲜血喷了一脸，像是一个恶鬼，他就是一个恶鬼，一个因为绝望而疯狂，最终被吞噬的恶鬼。
“明明已经无可奈何，可是却始终不愿意承认，很多人都会这样做，只要守着一个摸不到的希望，就可以一直等下去，知道绝望，知道麻木，希望是幸运的，可是有朝一日，也许它就成了一个枷锁，一段无法逃脱的厄运，麻木不仁的活着，才是最好的。”
姜星鸾不知道是在对那个人说，还是对着晋古意说，仿佛他是在对所有人说，说他的麻木不仁，以及万分恶毒。
晋古意不知道姜星鸾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不同意，既然希望已经失去，为什么不化成一份希望？麻木不仁，如同提线木偶，这样的活着，与死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喘着一口气和没喘气的区别，或者是尸体腐烂，还是从心理腐烂的区别罢了。
“什么都不要去问，什么都不要去想，什么都不要去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心死，才可以活着。”姜星鸾的表情很严肃，仿佛是早已经参透了命运的轨迹的先知一样，知道一切，却无从说起，只好用一种笼统的话语说出自己的语言。
“希望是一种毒药，他会化成一团毒火，只会燃烧你自己的毒火，无论是真是假，傀儡，才是活得最久的，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希望，也不缺绝望，少一团燃烧的毒火，可以多活一个人，除此之外，别无用处。”
晋古意想要问，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姜星鸾已经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的笑容很漂亮，可是带着一股子妖孽的邪气，仿佛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样，晋古意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笑得如此的好看，可以笑得如此的惊心动魄，让人心惊胆战。
姜星鸾不想让晋古意死，但是晋古意自己想不想死，没有人知道，他言尽于此，带着一点遗憾，可是也做不了其他的，他不是一个血很热的人，只不过晋古意恰好不可以死，只不过晋古意恰好入了他的眼，仅仅是这些，也已经够了。
“我们去祭坛吧，那里有找到那个东西的入口，如果我们的运气足够好，我们还可以看见一个很厉害的长辈，一个很幸运的人，虽然你并不会喜欢看见那个人。”姜星鸾说的不清不楚，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