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忽然出现了一种光芒,其耀眼程度甚至是掩盖了太阳的光芒。
弭合虚界又一次开启,其开启的原因让人觉得无奈,却也带给了世人说不清的猜测,弭合虚界第一次开启应该算是帝嫄容纳了星空,而第二次开启,愚尊经过漫长的无人知晓的空白之后,脱世而出。弭合虚界第三次开启,从里面出来的是从三百年前那一代算起来的大多数的强者。而这一次开启,又会出现多少人,或者折了多少天才,让人好奇,让人期待。
愚尊在观星台远远的看着被阵法送进了弭合虚界,和他一起看着这一幕的还有一个年轻人,那是神皇。
“您只这样看着他?”
愚尊看着那个躲在黑暗处的人。
“如今不必了。”神皇知道弭合虚界是一个会死很多人的地方,但是他并不认为姜星鸾会死。
“你如今的时间不多了。”
“是,我很快就会回到那个地方。”愚尊选择直言不讳,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会瞒过神皇的眼睛,也没有人可以欺骗神皇。
神皇并不是普通的神皇,他与历代神皇都不一样。
“人要对自己好一点,毕竟没有人知道自己将来会遇到什么,尤其死了以后。”
神皇确实是在怜悯,但是仅仅是怜悯,他时常怜悯众生。
“当年在下就已经知道,如今在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愚尊并不后悔,这是他的选择,没什么好后悔的。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在他死后,会否会有一个好结果。
即使他已经没有办法亲眼看见这个结果。
人生多有遗憾,愚尊这并不算遗憾,他本就是这个遗憾的创造者,他真真切切的参与到了这个遗憾当中,与多数人而言,他已经是死而无憾。
“那里与这里终究是不同的。”
这么多年,愚尊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同,如今即将告别,多是不舍,更多的是担忧。
“他们所谓苍生,即是能活下来的人,还有他们。”
不知从何时起,愚尊开始与他们变得不同,“但只要活着的,就是苍生,无人有辜,无人该死。”
“禅宗将入炼狱。”
神皇的话让愚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禅宗与炼狱,怎么都是不搭边的。
“禅宗有因果,断了端朝龙脉,断了天云道人的修行路,禅宗也有业障,因为他的因果死去的人不在少数。”
神皇谈及禅宗也是露出惋惜的表情,从某种角度说,禅宗的结局是因他而起。
“禅宗犯了大业障,如今的他身负煞气,无法圆寂,不能坐化,唯有入炼狱之中,洗净血气。”
听到神皇的话,愚尊更觉得惋惜,在炼狱之中洗净血气才可再度出世,那就是说,禅宗再也无法超脱。
“耗尽修为,种种前尘烟消云散,禅宗,何故?”
“慈悲。”
神皇只说了这一句,禅宗慈悲。
所谓九九八十一步,步步生莲,平息漫天妖魔,一步一愿一祈祷,世人谓之,禅宗化叶。
一步一劫难,平定神魔怨,化尽世间业,应作如是观。
禅宗,化叶,叶者,业也,人间无数,最是难缠。
禅宗慈悲,所以一步一莲花,一步就是世间的一次劫难,九九八十一步就可以走进琉璃神殿。
愚尊看向外面的天空,“禅宗是为慈悲,我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他真的已经老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气无力了,他与神皇像是差了好几个时代的人,他像长辈,神皇更像是晚辈,虽然神皇在愚尊的时代一直都是被仰望的存在。
大概这就是境界的差距,神皇的齐万物境界,天云道人的半步齐万物境界,还有愚尊的境界,这之间的差距,仅仅是肉眼看起来,就十分的明显。
“您又是为了什么?”
愚尊大概是第一个敢在奄奄一息的时候背对着神皇的人。
“我?”神皇的表情就像是在追忆,他的眼睛似乎是透过了空气看见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大概是为了解脱吧。”
年纪大了即使看起来年轻也一样挡不住衰老的感觉,神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同样透漏着一种说不出的厌倦的感觉,他是真的想要解脱了,因为自己,因为很多其他人。
“我看不见邺京的春天了。”
愚尊说得如此的笃定,让人觉得有点悲凉,毕竟他笃定的是自己的死期。
“能不能看见并不重要。”
神皇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慰一样,“我也不确定我是否会看见。”
“他们还是老样子,我没有失望,可是让他很失望。”
“您已经将自己与他割裂开来?”愚尊有些惊讶,“这样的话,您的立场?”
“神宫,神皇,为人间,为苍生。”神皇并不认为他需要其他的立场,“我做的并不好,后世怎样说于我无关,我只见眼前的事罢了。”
“您终究是您,您所见终究是与我不同的。”愚尊对于神皇的敬意忽然间就变得比以前还要尊敬,就像是他面前的人已经不再是神皇。
“您看见的是我们所看不见的,我们让您失望了。”
神皇没有回答,他感受到了渐渐熄灭的生命之火,愚尊,确实看不见邺京的春天了。
愚尊闭上了眼睛,他终于如同如今的寒气一样,到了该消散的时候。
他还是没有等到邺京的春天,神皇始终站在阴影里,没有要出来的意思,神皇看着愚尊的身影,到了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在遥远的星海之上,有一颗星辰,陡然间就没有了颜色一般,再怎么也寻找不到它的光芒。即使是星海封禁也一样拦不住它的变化。
这颗星星还会再度亮起,不够那个时候与它相互牵引的,已经是另一个神魂了。
神皇的眼神透过了窗户看向更为遥远的星空,看起来,他似乎是在透过这一片天空看向更为遥远的星海。
“终究该走的,都走了。”
神皇说了这句话就消失不见,观星台里就像是他从没有来过一样,只有愚尊的如同活着一般的坐在那里,风穿堂而过,吹得他衣袂飘飘,就像是要登仙一样。
天地间真元忽然一滞,仅仅一瞬间,普通人当然感受不到什么,但是对于那些大人物,他们已经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
叶笠雪匆匆的登上了观星台,他看着愚尊的背影,过了许久,他直直的跪了下去,露出了悲怆的神色。
“先生。”叶笠雪磕了一个头,就像是当年他进入愚尊门下的时候一样。
“弟子,拜别先生。”
一叩首,昔年入君门,自此承泽三百春,往事于眼不归尘,再不称门人。
“属下,拜别愚尊大人。”
二叩首,从此不为臣,甘将俯首因何人,回首事君三百春,多少事成尽。
“叶笠雪,拜别云奢翁前辈。”
三叩首,念念知遇恩,慧眼不曾嫌愚钝,纵为顽石不蒙尘,更问有何人。
叶笠雪起身却始终不敢向前,九王进京时,愚尊大人尚是精神矍铄,他知道愚尊已经老了,但是他没有想到愚尊今日就是登仙之时。
不过短短几日,就是如此变化,叶笠雪不知该作何想。
他未曾想过,愚尊始终都没有等到邺京的春天。
到了他这个年纪,本来生死之事也是已经都尽数看淡了的,不过愚尊始终都与别人是不一样的,叶笠雪原是愚尊的学生,师徒之情,难以平息。
他又是愚尊的心腹,这么多年,他一路追随愚尊未曾有过半分退却,到了如今,他才觉得这一路已经这么久了。
在最后,他又是愚尊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原不是什么天资过人之人,至少在众多天才中,他虽然不是泯然众人矣,却是一个中等的角色,到如今他也全凭着自己日日夜夜不断的苦修,但是他能到今天这个位置,其中的契机,就是异族的提拔。
为师如父,为主如师,其中恩情深重,叶笠雪放不下。
如今,这么多年,愚尊终究是看不见自己的苦心。
八百苦心不负,几度风雨炎凉,
来时心血灼灼,胜过杯中酒烫,
时移势迁百载,莫问人间荒唐,
多言慈悲深重,不过难忍离殇。
愚尊仙去,梁王沉吟了许久,看样子是想叹息,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愚尊德高望重,如今仙去,为人间大憾,孤王当亲拟悼文,以示诚心。”
梁王沉吟之时就发觉自己说的那些话,不说也罢,愚尊已经离开,话不用他说,自然有人知道。
总归还是意难平。
天地一寥寥,已无归来人,
多少不灭魂,无由怨离分。
“大人,如今愚尊大人离世,朝堂之上?”林俭似乎已经想到了那些人究竟是怎样的嘴脸,愚尊已死,在他们眼里看来,支持梁王的三个人都已经没了,他们会做什么?会说什么?想想都恶心。
林俭是素来看不惯那些人的嘴脸的,若要当贤臣,尽管抹脖子上吊,两眼一干净,再者有本事说动其余的贺氏皇族造反,他倒是能敬佩他们几分,只在朝堂上恶心人,也是十分可笑了。
“都这么多年了,有用吗?”梁王一直都不在意,不需要在意,从来都不需要。
阵法带来的短暂的看不清和眩晕很快就被克服,姜星鸾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是一片绵延千里的山脉,仰望,就看见高山巍峨,势如削翠,其中翠微渐显,就像是有人用毛笔饱蘸了青色的墨水,信手一挥,肆意涂抹,一气呵成,就成了这样一片山脉,重峦叠嶂,隐天蔽日。
“如此巍峨,世间仅有北荀山脉可以比拟。”
可惜北荀山脉地处北方苦寒之地,远望就是一片墨色,又有厚厚的积雪,就如同浓墨,远远望去,气势恢宏肃杀,与这一片高山终究是不同的。
姜星鸾在一转身,看见的又是一片大漠,黄沙无垠。
三千丈高山,层峦叠嶂,千里无缺,借问青山处处,几时有幸埋忠骨,又如何声声唤故人。
八千里朔漠,延沙堆砾,万顷不绝,请寻黄沙漠漠,几时有幸葬荒茔,争奈何句句思英灵。
前有深山万丈,遮天蔽日,不知虎狼多少,不知毒虫几何,后又黄沙千里,不知列灼灼,不知狂风险恶。
前路迷茫,实在是难以抉择。
问山问水不知何处,问天问地不知何方,
山高水长不见何行,天苍地茫不知何往。
回首,见高山巍峨,不知其中多险恶。
不回首,见暖鸿朔漠,尽知烈焰火灼灼。
不过这并不是一个十分困难的选择,姜星鸾想了想他的密宇里面的东西,他准备的十分充足,可是没有人知道这片大漠有多大,他当然不敢赌自己的运气。
他一直都怕死,怕的要死。
姜星鸾忽然想狠狠地嘲笑自己,他既是怕死,却是他自己亲手将自己送进了这样一个将死的境地,他怕死,怕的要死,如今看来,更像是一个笑话。
最后,姜星鸾还是进了山林。
巍峨哉,耸然危矣,断崖如残,应做断剑观。
晓来山色寒,熔金落日川,立壁千仞剑削翠,绝渡愁煞南行雁。林幽难闻莺啼晓,转见几处枯藤缠。天崩地裂绝沧海,而后陵谷几番见高山。
仰首鹰旋难飞无鸟道,俯身猿愁不过无攀援,御气如羽尚不曾过,肋生双翼可飞还,小子何惘然。
十步一折古道环,扪心抚面作一息,危自危矣叹叹叹。
问君争是不归还,途中岩崖不可攀,凄声历历惊古木,悲鸟绝飞绕林间。但见山中小天月,风过寒,山势绝险,险于地狱间,问之朱颜转青颜。
危峰去天问几尺,抬手摘星借绝壁,白湍如练声喧豗,江急石转砰如雷,其险当如斯,借问君子远道胡未回首哉。
山势峥嵘湿翠微,一步一行,九转曲折,流水泠泠然,忽觉风寒,虎卧狼踞,磨牙吮血,常见虺蟒,毒气穿肠,此山多宝地,争奈人难往,山势绝险,险于地狱间,使人长叹复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