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正害怕了，打一个寒噤，顿时尿意涟涟。
他不敢再盯着那个女纸人看，只得把视线转向了妈妈。
妈妈只一脸肃然，有板有眼地忙活着，一只手抱起了女纸人，另一只手从灶台上拿起了一沓黄表纸，围着王永正转起了圈。
黄表纸擦着王永正的衣服，发出了嚓嚓嚓的声息，听上去阴森森、鬼兮兮，毛骨悚然。
偏偏这时候，妈妈又开始念叨了起来：“天灵灵……地灵灵，孤魂游鬼快显形，快快离开我的儿，冤有头，债有主，无辜冒犯罪难当，冤孽冤孽你听着，如若不闪身，唤来天兵把你降……”
于桂花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后，站定了。
她把手中的黄表纸折叠成了三角形，塞进了用绿色彩纸扎成的褡裢里，小心翼翼套在了女纸人的脖子上。
王永正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于桂花又开始念叨了：“浪孤魂，臊野鬼，赶紧离开我儿身，去了天堂你成仙，下了地狱你成鬼，如若再纠缠，不留半分情，天有灵，地有心，快快捉她去渡身……”
虽然妈妈的念叨声很小，但王永正却听得一清二楚，听着听着就有了灵魂出壳的飘忽感。
于桂花做完了这一切，说：“好了，这会儿已经是清净之身了，该干啥干啥去吧！”
王永正颤颤地应了一声，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看上就跟个僵尸似的。
走进西屋，他依然坐卧难宁，透过窗棂，隐约看到妈妈双手抱着那个双眼放光的女纸人，一步步走到了院子正中，横放在了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沓纸钱上，划燃火柴，慢慢点燃了。
红彤彤的火焰呼啸蹿跳，映红了整个院子，映红了大半个天空。
再看妈妈的脸，瞬间被烤焦了一般，不停地痉挛着、抽搐着，直接变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老妖婆。
……
下午就该返回镇上的学校了，妈妈除了给儿子备足了一个星期的煎饼、咸菜，还拿出了几截手指长短的木棍，让王永正带在身上。
王永正问这是什么。
妈妈说是桃树枝。
王永正问：“带那个干嘛？”
妈妈说：“辟邪。”
“不就是一截木头嘛，有个屁用？”
“别胡说，是仙姑妈妈给施了法的，一截带在身上，其他的放在床下面的四个角。”
见妈妈一脸虔诚，王永正没再多言，接过来，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出门到了村口，没见着郑秀兰的影子，他便坐在了路边的石头上，边等边拿出一截桃木棍把玩着。
说实话，他本来就怕，再加上回来后先是被水蛇缠了脖子，接着又目睹了妈妈“作法”的一幕，越发不安了。
恍惚中，他觉得那个女鬼真的存在，也许还会三番五次的来惊扰自己，搞得连囫囵觉都睡不成。
可事到如今，想搬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一来没有更好的去处；二来也不好面对老师跟同学们。
毕竟自己不是个小孩子了，怎么会几句传言给吓退了呢？
那样的话，不光老师瞧不起，连同学们也会鄙视自己。
正想着，郑秀兰走了过来，问：“王永正，你早来了？等很长时间了吧？”
“没有，我也刚来，走吧，太阳都快落山了。”王永正站起来，见郑秀兰臂弯里挎着个干粮袋子，肩膀上还挂着一个大书包，问她，“你咋带这么多东西？书包里是啥？”
郑秀兰拍了拍书包，说：“我找了一些以前看过的课外书籍，放到阅览桌上去。”
“放上多少也不管用，很快就会被抢光的。”王永正说着，伸手把郑秀兰的书包拿了过来，背到了自己肩上。
往前走了几步，王永正突然问郑秀兰：“你是不是真的要转学？”
郑秀兰一愣，“转什么学？转到哪儿去？”
“还能转到哪儿去，县城呗。”
“谁说的？”
“你别管谁说的，只说是不是就成了。”
“没有啊。”
王永正回头盯着她，说：“郑秀兰，你没有必要骗我的。”
郑秀兰有点直眼，说：“我骗你干嘛呀？”
“没骗才怪呢，连村里人都知道了。”
“知道啥了？”
“知道你妈要调到县城的学校里去当老师了，家也要搬过去，你能不转学吗？”
“这是谁在背后胡说八道了？”郑秀兰往前跟一步，说，“哦，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
郑秀兰就把爸爸打算退伍回来，在县城工作的事儿说了出来，还说那样的话就肯定要把家搬过去了。
王永正听了，没再说话，脸色沉了下来。
郑秀兰侧过脸，说：“我已经想好了，就算爸爸现在回来，我也在这边读完初中。”
“要是你妈妈也跟着调到县城去了呢？”
“那我也在这边上完初中，然后一鼓作气考上县城的一中，就用不着办理转学了。”
“你说了算？”
“我的事就是我说了算，不信等着瞧，我说不去就不去！”
王永正回头一笑，“你妈那么凶，你不怕？”
“你怕，我不怕！”
“能耐你个黄毛丫头了！”
“你是个毛桃小子！”郑秀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问，“王永正，你真的被蛇缠了？”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不用你管，你说是不是真事吧？”
王永正唯恐道出实情会吓着郑秀兰，轻描淡写地说：“看花眼了，不像是蛇，说不定是条大泥鳅。”
“骗子！”郑秀兰瞅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贾志刚是不是特喜欢玩蛇呀？”
“谁说他喜欢玩蛇了？”
郑秀兰沉默了一阵子，说：“我早就知道了，往我妈身上扔蛇的就是他。”
“不会吧，你可不能胡乱琢磨。”
“不是他是谁？”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了你呗！”
“你可真是能扯，这哪儿跟哪儿呀？”
郑秀兰不再说话，只管往前走。
到了学校后，天色已暗，教室里已经亮起了灯。
两个人进了屋，这才看到很多同学围在讲台旁边的简易阅览桌前，翻阅着花花绿绿的书刊。
王永正走近一看，一下子多了不少的书，桌面上摆了厚厚一层。
“这些书是哪里来的？”
正在登记造册的班长胡学良说：“同学们从家里带来的呗，对了，王永正听说你喜欢读书，带来了几本呀？”
“我……我……”
见王永正支支吾吾，郑秀兰偷偷拧了他一下，对着胡学良说：“他带来了不少，这不，都在书包里呢。”
郑秀兰说着，就把王永正肩上的书包拿了下来，放到了胡学良面前。
“那不是……”
郑秀兰又用脚踩了他一下，说：“班长，快给他登记上吧。”
“好嘞！”胡学良撑开书包一看，惊呼道，“果然是名不虚传呀，怪不得你作文写那么好。”
“班长，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舍不得是不是？厉老师说了，让同学们一定要好好保护，不能弄脏了，更不能撕破了，什么时候想拿回去都可以。对了，王永正，你那张初中生报呢？”
“在这儿呢！”郑秀兰从自己书包里拿了出来，递给了胡学良，说，“我带回回家看了看，上面的内容真不错。对了，这一期还有专家谈初中升高中的命题诀窍呢。”
“在哪儿……在哪儿……”
“我看看……我看看……”
“给我……”
很多同学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争着抢着的要看那张初中生报，哗啦一声，好端端的一张报纸就被撕成了碎片。
王永正站在一边急得够呛，跳脚喊着：“别争了……别争了，一个一个来，轮流着看。”
可根本没人听，有两个男生还撕打起来，一个说他踩了他的脚，另一个说他撞了他的腰，互不相让。
“住手！”有人在门口大喝一声。
其他同学循声望去，都愣住了，只要打架的两个人还熊抱在一起，其中一个骂道：“让你抢……让你抢，你这个兔崽子，我跟你妈……”
“别打了……别打了！”
“校长来了！”
……
有人小声提醒道。
两个人这才停下来，看看校长，低下了头。
校长走过来，问骂人的同学：“你说，你想跟他妈干嘛？是挑水呢？还是推磨呀？”
那个同学缩了缩脖子，没吱声。
校长看了看满桌子的书，问：“这书是哪里来的？”
胡学良说：“是同学们凑过来的。”
校长问：“凑过来干嘛？”
胡学良说：“交流着看。”
“看什么看？我看是无事生非！”校长扫了一眼两个打架的同学，大声吼道，“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是……是厉老师。”胡学良唯唯诺诺地说。
“胡闹……简直是胡闹！这办的哪儿还是尖子班，简直就是个痞子班！”校长看了看桌面被翻腾得乱七八糟的书，命令道，“把书全都收起来，送到我办公室里去！”
见没人动，他又喝了一声：“快点！”
胡学良只得动手整理起了书，郑秀兰跟王永正也帮着收拾起来，把所有的书都摞好了，分成三份，抱着去了校长办公室。
这下可有点麻烦了，难堪的不光是同学们，还有班主任厉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