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的时候,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块钱,说:“你长大了,手头该放点零花钱了。”
王永正说我不要,妈妈给的还有呢。
爸爸说:“拿着吧,只要不胡乱花就行了。”
王永正也没再推让,接过来,放进了贴身口袋里。
他挺了挺胸,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大步迈出门槛,连走路的姿势都像个男子汉了。
转眼到了星期六,想到下午就可以回家了,王永正有点儿激动。
吃过午饭后,本想着睡一会儿再去学校,可根本睡不着。
实在躺不住,只得出了门。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他看到路边有一个小杂货摊,货架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发夹,便停下来给妈妈买了一个。
刚想转身,目光却被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吸引住了,他问卖货的中年妇女:“那个多少钱?”
中年妇女问他:“给你妹妹买一个?”
王永正点头称是。
中年妇女就夸赞他,说他懂事理,不但孝敬妈妈,还想着妹妹。
王永正打断她说:“你快点告诉我多少钱,我还急着赶路呢。”
中年妇女说:“卖给别人五毛,给你三毛,满意不?”
虽然有点儿舍不得,但他正还是掏钱把那个蝴蝶结买了下来,小心翼翼装进另一个口袋里,宝贝一样。
下午虽然只有两节课,但时间过得异常慢。
王永正时不时扭头瞟一眼郑秀兰,心里面热烘烘蒸腾着。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起来,王永正第一个蹿出了教室,走到大门外的树底下等郑秀兰。
郑秀兰先去了一趟宿舍,拿了该带回家的东西,然后跟五六个女生一起走了出来。
看上去每个人都很开心,有说有笑,唧唧喳喳。
出了大门,她们一直往前走,没人在意王永正的存在,连郑秀兰都没看他一眼。
王永正心里有点儿发凉,暗暗埋怨:那几个女生看不见也就罢了,可你咋也把自己当空气了呢?
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不便喊她,只得默默跟在后面。
走出镇驻地七八里地后,就到了岔路口。
其他村的几个女生相继离去,前面只剩了郑秀兰一个人,王永正加快速度赶了上去。
郑秀兰好像没有看到他,继续往前走。
“秀兰,郑秀兰,你慢点呀,等等我。”
郑秀兰回过头,说:“你腿不是已经好了嘛,咋还走那么慢?你知道刚才那几个同学说你啥了?”
“说我啥了?”
“说你是我的小跟班。”
“小跟班就小跟班呗,我乐意。”
“你乐意就成了?我还不乐意呢。”郑秀兰嘴角向上一跳,腮边绽出了一个好看的小酒窝。
小酒窝里面好像盛满了酒,并且芳香四溢。
王永正陶醉了,有点飘飘然。
他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了那个蝴蝶结,想直接戴在郑秀兰的头发上。
可举起的手又停在了半空中。
犹豫了片刻,才悄悄地塞进了她的手中。
“这是什么呀?”
“自己看。”
“哇,好漂亮的蝴蝶结啊!”郑秀兰翻来覆去地看着,脸上飞满了淡淡的云霞,“你哪里来的这个呀?”
“捡的。”
“在哪儿捡的?”
“路上。”
“骗子,大骗子!有能耐你再捡一个我看看。”郑秀兰见王永正的表情不自然,瞪大眼睛问他,“是不是你偷拿人家的?”
“你把我看成啥人了?”
“不敢承认了是不是?那好吧,这种不明不白的东西我不要,还给你!”郑秀兰说着,真就把蝴蝶结送到了王永正面前。
“不是……不是……”王永正连连摆手,说,“我怎么会偷东西呢?是……是我特地给你买的!”
“给我买的?”
“嗯!”
“那你说来听听,你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个?”郑秀兰抬起头,紧紧盯着王永正,目光犀利。
王永正脸红了,说:“你戴在头上,我一眼就能看到你,特别是在回家的路上,那么多女同学,我也好有所区别。”
“还好,这个借口还说得过去。”郑秀兰甜甜一笑,把蝴蝶结别在了发际间。
“好看吗?”
“好看……好看,真好看。”
郑秀兰欢快地朝前跑去,蝴蝶结真的就活了起来,掀动翅膀飞舞着。
这个世界瞬间美丽、鲜活起来。
王永正紧随其后,飘然若仙,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调——
池塘边的榕树上
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操场边的秋千上
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
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
等待游戏的童年
……
回家后,见大门紧锁,王永正就知道妈妈是下地干活了。
心头不由得一沉,妈妈现在更累了,自己去了镇上读书,没法再帮衬她一把了。
正琢磨着,看见妈妈挑着两团麦秸从胡同口拐了过来,忙跑向前,伸手去夺妈妈肩上的胆子。
妈妈没有给他,说:“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万一再挣开了,那可就麻烦了。”
“已经好了,没事的!”
“快到家门口了,用不着换来换去的。”妈妈擦一把脸上的汗,说,“你咋回来得这么早?”
王永正说:“镇上的初中放学走,星期六下午只上两节课。”
“咋不等着你爸下班一起回来呢?他可以用自行车驮着你呀。”
王永正也不是没想过,可他更愿意陪郑秀兰一起走,心里那么想,嘴上却说:“我又不是个小孩子了,不想被人带了。”
“是啊,是长大了,好好学习,等你能考上县里的高中,就让爸给你买一辆自行车。”
王永正笑着说:“钱在爸爸那儿,你说了又不算。”
“只要你能考上,肯定会给你买。”
“没问题,我一定好好考!”
……
说话间,已经到了家。
进门后,妈妈把担子放在墙根下,从晾衣绳上抽下一条毛巾,边擦脸边说:“你在家歇着,我去菜园割点韭菜,咱们包饺子吃。”
王永正问:“我哥回来吗?”
妈妈摇了摇头,说:“谁知道呢?自打去了镇上上班后,一次都没回来,连个人影都没见。”
“工作忙,没时间呗。”
“白天忙,夜里也忙吗?他打小就跟你不一样,一旦出了门,就把家给忘了。”
“我可没觉得有啥不一样的。”王永正说着,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了发夹,递给了妈妈。
妈妈接过来,喜上眉梢,问儿子:“哪里来的?”
“我给你买的。”
“你给我买的?”
“是啊,以后别再用那条布绺子扎头发了,太土气。”
“瞧瞧……瞧瞧,这才去镇上几天啊,就嫌当娘的土气了。”
“妈本来不土气,只是不舍得打扮。”
“妈不土气?”
“是啊,妈是全村最漂亮的女人。”
“你这是跟谁学的?油腔滑调的,哪有这样夸妈妈的?”妈妈白了他一眼,拿着发夹去了里屋。
转眼的工夫,妈妈又走了出来。
她乌黑的头发梳得服服帖帖、油光发亮,那只墨绿色的发夹别在发髻上,看上去很好看。
“是不是很漂亮?等爸爸回来,说不定就认不出你了。”王永正跟妈妈开起了玩笑。
“认不出我也是你妈!”妈妈说着,走进厨房忙活去了。
王永正想帮忙做点家务,可妈妈说不用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好玩一玩吧。
看了看也没没啥可干的,便溜溜达达来到了大街上。
漫无目的地走着,东边看看,西边瞅瞅,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离家很久了似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村里的人也不再像从前了,见到他都笑嘻嘻问一声大秀才你回来了。
他被喊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心里面去是美滋滋的,就跟喝了蜜水一样。
他去了一趟贾志刚家,想找他说说话。
可只有贾志刚妈妈一个人在家,见他走过来,表情冷淡地说了声:“志刚不在家。”
王永正就问:“婶儿,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你找他有事吗?”
“没事,就是想找他玩玩。”
“你咋还找他玩呢?你们这会儿可不是一路人了。”
“婶,我们咋就不是一路人了?”
“你是飞出土窝子的金凤凰,咋跟他一样呢?”
贾志刚妈妈的话有点儿不中听,也不想多说什么,转身退出了院子。
回到家后,见有一辆自行车停在院子里,就知道是爸爸回来了。
轻手轻脚走进去,看见爸爸正坐在厨房的门槛前,一边抽烟,一边跟妈妈说着话。
“今儿是咋了?是不是有不顺心的事儿?”妈妈于桂花在屋里面问。
“是,是遇到一点小麻烦。”
“咋了?”
爸爸王志明吐一口烟雾,说:“小周跟人跑了。”
“跟人跑了是啥意思?”
“就是跟着男人偷偷摸摸离开了呗。”
“咋回事儿?”
“其实吧,小周是个好姑娘,不是那种轻浮的人。”
“你先别夸她,说,到底是咋回事儿?”
“她自个儿看中了一个人,谈起了恋爱,可周局长死活不乐意,实在没办法,两个人就私奔了。”
“那个死真老糊涂,都啥年代了,还破坏儿女的婚事。”
“他那人就那样,简直就是块榆木疙瘩,不管谁出面劝说都不行,逼得人家远走高飞了。”
“人家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有啥不好?真是狗闹耗子多管闲事!”
“是啊,他是太过分了,不但限制小周的自由,还拖着木棍去砸了人家的东西,没闹出人命就不错了。”
“闺女跟让人跑了,没气疯了吧?”
“都快气死了,下午还躺在医院里打吊瓶呢。”
“老顽固,活该,死了拉倒!”
王志明扔掉烟头,说:“真是莫名其妙,小周的事儿竟然牵涉到我这儿了。”
“牵涉到了你了?有你啥事?”于桂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