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正把汇款单递上去,高叔叔接到手里看一眼,啧啧称赞道:“可了不得了,这么小就写文章挣钱了,真是个大才子。”
王永正被夸得心里甜滋滋的,但表面却很平静。
他接过钱,说声谢谢就闪身走人了。
再次路过卖头饰的小摊位时,心里油然一动,却没有停下来。
既然郑秀兰对自己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就不能再给她买东西了,买了她也不会收,说不定还把自己弄得很难堪。
他把钱藏在上衣兜里,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事儿,安心读书学习。
下了晚自习后,刚刚走出校门口,荆玉龙拍了拍他装钱的地方,说:“你小子,可真行啊!”
“咋了?”王永正闪到了一边。
“竟然还能写字赚钱,这可真是了不得!”
“没什么,瞎猫碰了个死老鼠罢了。”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荆玉龙突然兴奋起来,说:“王永正,你是不是应该慰劳慰劳我?”
王永正回头望着他,只见最对小眼珠在夜色里滴溜溜转动着,“为什么要慰劳你?”
“你小子,忘恩负义是不是?”
“我怎么就忘恩负义了?”
“你不会得了健忘症吧?昨天晚上我又是帮你弄胶水,又是帮你烤裤子的,熬到了大半夜,总不该一句谢谢就拉倒了吧?”
“还要咋样?”
荆玉龙阴笑一声,死皮赖脸地说:“我都好几天没吃肉了,帮我解解馋吧,好不好?”
王永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惦记上自己兜里的两块钱了,虽然心里很反感,却不好薄他的面子,只好找借口说:“都这时候了,去哪儿买肉?”
“对了,有比肉还好吃的东西呢。”
“走……走,你跟我走。”荆玉龙撒腿朝前跑去,一直跑到了拐弯处的小卖部前,他停了下来,说,“这一家的肉香肠很好吃,你去买两根,咱解解馋好不好?”
“那得多少钱?”
“一根八毛。”
“这……这……”王永正打心底儿舍不得,本想着把钱拿回家,让妈妈高兴高兴,买香肠吃了算个啥呀?
见王永正不答应,荆玉龙使出了杀手锏,他说:“王永正,我这人有个毛病,一旦馋了就乱说话,万一把你尿裤子的事儿给吐噜出去,你可别怪我。”
妈个蛋滴!
这不是要挟吗?
但纠结一阵,他还是屈服了,走进小卖部,买了两根香肠。
出来后,递给了荆玉龙。
荆玉龙拿在手上,没舍得吃。
到家之后,见爸妈的屋里又熄了灯,就暗暗骂了一句脏话。
王永正问他:“你骂谁呢?”
“没骂你。”荆玉龙朝着堂屋看了一眼,又开始骂骂咧咧,“就是两头猪,天一黑就睡。”
“住嘴吧,你怎么能骂自己爸妈呢?”
荆玉龙低头看了一眼放在灶台上的肉肠,说“有了后妈必有后爸,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差。”
“那你亲妈呢?”
“死了!”
王永正心里一阵刺痛,随岔开话题说:“你不是嘴馋吗?赶紧吃吧,吃完睡觉。”
“就这么吃呀?不行,觉得缺点什么,你等我一下。”荆玉龙说完,朝着门外走去。
王永正跟出来,小声问他:“你去哪儿?”
荆玉龙朝他摆摆手,消失在了夜色里。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他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一进屋就掩了门,从怀里掏出了一瓶老白干,朝着王永正晃了晃。
“哪里来的酒?”
“嘘,别咋呼,让他们听见了又得过来找我麻烦。”
荆玉龙说完,用牙齿啃开酒瓶盖子,又找来了两个脏兮兮的茶碗,连同肉肠一起放到了炕上。
“你……你先告诉我酒是打哪儿来的呢?”
荆玉龙边往炕上爬,边说:“拿的。”
“不会又是趁人不在的时候拿的吧?”
“你可真聪明!”荆玉龙盘腿坐到了炕上,那架势就跟去亲戚家吃酒席一模一样。
“荆玉龙,你不能这样,怎么好偷人家的东西呢?”
“别扯淡了,谁偷东西了?现在我拿来喝了,改日再还钱不就行了,顶多算是借。”
“什么时候还?你有钱还吗?”
“我现在是没钱,可这并不代表我以后没钱。”
“你才扯淡呢!以后是几时?说来说去,还是偷!”
“滚一边去!别张嘴闭嘴的偷啊偷的,你喝不喝呀?不喝我喝了,连肉也全吃了,一指甲盖都不给你留。”荆玉龙盘腿坐定,有模有样倒满了两杯酒,一杯放在自己跟前,另一杯放到了对面。
王永正没有理他,上炕钻进了被窝,闭上眼睛装睡。
“装,你他妈给老子装!”荆玉龙喝一口酒,咬一口肠,夸张地嚼着,嘴里发出了吧嗒吧嗒的声响,“嗯,香,真他姥姥的香!”
见王永正一声不吭,又喝了一口酒,说:“王永正,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晚上非要喝酒吗?”
王永正没理他。
荆玉龙接着自言自语道:“小子,我是为你高兴,同样都是人,我怎么就不行呢?一篇作文就能把我给愁个半死,好不容易挤出几句话来,还总是被老师批成臭狗屎!妈的,我是臭狗屎,臭狗屎!”
一连灌了几口,就没了动静。
王永正实在忍不住了,爬起来一看,荆玉龙那小子竟然勾下头,默默流起了眼泪。
“荆玉龙,你怎么了?是不是喝醉了呀?”王永正干脆钻出了被窝,爬到了荆玉龙跟前。
“谁他妈喝醉了?”
“没喝醉你哭啥?”
“我哭我自己,哭我自己命苦!”
王永正笑着说:“你命怎么就苦了?有房住,有肉吃,还有酒,还想怎么着呀?”
荆玉龙抹一把眼泪,说:“那都算个球呀?连你都看不起我,看不起拉倒,喝……喝,老子自己喝!”
“别喝了,再喝就真醉了。”
“醉了就醉了,有什么不好?”
王永正坐了起来,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不起你吗?”
“我当然知道了。”
“你知道那样不好,可为什么不学着走正道呢?”
“啥……啥叫正道?”
“正道就是本本分分做人,认认真真做事,不要再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了,将来考个好学校,不就啥都有了嘛。”
“就我?”
“是啊。”
荆玉龙摇摇头,说:“我就不是那块料!”
“不,你脑袋瓜挺灵泛,不能自暴自弃。这样吧,以后我帮你,遇到不会的尽管问我。”
“那你先把这杯酒喝了!”荆玉龙命令道。
王永正咬了咬牙,端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
一股辛辣味儿直戗嗓子,差一点没忍住吐出来,忙拿去肉肠吃了起来。
香!
真他妈香啊!
王永正慢慢嚼着,不舍得往下咽。
荆玉龙喝一口酒,感叹道:“有些事学是学不会的,关键还得看有没有那个命,你说是不是?”
“胡说八道!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你看张海迪,身体都残成那样了,还自学成才,上大学,读研究生,还翻译小说,那才叫人佩服呢!”
“得了吧,你别跟我扯远了。”
“你以后就跟着我学,我怎么做你就跟着怎么做。”
“你是你,我是我,老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各有各的套路,学不来……学不来……”
“听听……听听,你语言多丰富呀,一套一套的,这要是用到作文里面,那还了得,肯定会得高分。”
“那是别人说的,说多了就记住了。”荆玉龙咧嘴苦笑着,举起杯,说,“来,还得祝贺你!”
“有什么好祝贺的?”
“你能挣钱了啊!”
“不就两块钱嘛,有什么值得祝贺的?再说了,这本来就是用我的钱买的下酒菜,算哪一门子祝贺?”王永正一旦沾了酒劲儿,也就有点儿飘飘然了,不再顾及啥,跟着喝了起来。
荆玉龙放下酒杯,说:“这倒也是。那好,这顿算你请我,等我去搞些好的下酒菜,咱好好乐呵乐呵。”
“算了……算了,说着玩的,赶紧把肠吃了睡觉。”王永正喝干了杯中酒,躺了下来。
荆玉龙没应声,继续坐在那儿吃吃喝喝,不但吃完了肉肠,还把瓶子里的酒喝了个精光。
第二天醒来,他就成死熊了,醉得没了人形,趴在炕上直哼哼。
王永正喊他起来上学,他摇了摇手,说:“你给我带个假,就说我病了,去不了学校了。”
“老师肯定会问你得了啥病,我咋说呢?”
“傻瓜,你不是挺会编故事嘛,随便编一个就是了,你就说我肚子疼,让我爸背着去医院了。”
王永正想为他倒一杯水,可找来找去连个暖水瓶都没有,只得从墙角的水缸里舀了一碗凉水,放在了炕沿上。
临出门的时候,他把酒瓶也带走了,唯恐荆玉龙的爸妈看到了,肯定饶不了他。
到了学校后,先去帮荆玉龙请了假,然后就回了教室。
走过郑秀兰身边的时候,他刻意留意了一下她的头顶,没见着那个复原的蝴蝶结,心头不由得沉了一下。
刚刚坐定,郑秀兰递过一个纸条来。
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为什么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