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着郑秀兰及时通风报信。
他一听就急了，扔掉木棒，一蹦一跳去了村委会，给爸爸打了电话。
爸爸王志明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在教育局工作的战友，在战友的斡旋下，才算网开一面，给了王永正一次参加选拔考试的机会。
第二天，所有考生都要集中到镇中心学校，先逐一核实身份，再进参加考试。
王志明唯恐儿子瘸着一条腿耽误了考试，头天就请假回了家，用自行车把儿子驮到了镇上。
王永正住在爸爸的宿舍里，不知道是因为面临的考试让他兴奋，还是爸爸的呼噜声太大，他几乎一夜没睡。
天亮起床后，赶紧头昏脑涨，神志不清。
他开始担心，自己这样的状态，怎么能正常发挥？
考试结束后，他信心全无，断定自己没戏了。
没几天，试卷工作就结束了，王永正的平均分数正好在录取线上。
但偏科严重，语文、数学的悬殊太大，引起了招录人员的争议。
巧合的是，官亭中学的那个李校长正好在其中。
他无意中看到了王永正的名字，把试卷拿起来看了一遍。
随后，他跟组长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说这个学生的数学基础问题，只是临场发挥差了些，尤其是后面的两道应用题，解题步骤完全正确，只是计算结果出了偏差。
他特别强调，王永正的语文功底十分扎实，尤其是作文，立意准确，描写到位，中心思想几乎无懈可击。
有人提出了异议，说这一次招录的指导思想是全面发展，他偏科这么严重，不能因为一篇作文开绿灯吧。
李校长坚持给这个孩子一次机会，说我不是袒护他，就这篇作文而言，怕是在坐的很多人也未必能写出这个水平来。
见仍有人反对，他建议把这个孩子暂且放到待定考生里面，报主管领导再做决定吧。
对于王永正来说，那个叫李伯相的校长就是他生命中的贵人。
阅卷结束后，李伯相把王永正的那篇作文抄在了稿纸上，连夜转交到了县广播站。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事情。
那篇作文在第二天的早间文艺节目里，被广播员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念了出来。
那时候，广播喇叭是村里的重点信息来源，几乎每天早上都要打开，有事说事，没事听县广播电台的节目。
当广播喇叭里传出了王永正的名字，以及他所写的作文时，整个村庄都沸腾了。
俺那个亲娘来！
这还了得了！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上数几代都没有过的事儿。
出人物了，出大人物了！
当时，王永正正躺在床上，他几乎一夜没睡，翻来覆去想着考试的事儿。
正折腾着，突然听到播音员说，下面请听初中生王永正撰写的故事“那个秋天的黎明”，猛然怔住了。
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他擦身下了床，把耳朵支楞在窗户上。
没错，就是自己写的那个故事。
之后的几十秒钟，他感觉灵魂出窍了，傻子一样呆立在那里。
直到播音员读完了稿子，他才回过神来。
慢吞吞回到床上，重新躺下来，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老二，你的文章上广播了！”
妈妈跑进屋，见王永正正在抹眼泪，问他：“你咋还哭上了？”
王永正把脸埋起来，身子一抽一抽。
“你做恶梦了吧？快起来，去街上溜达溜达。”
“有啥好溜达的？”
“去听一听，村里人都在夸你呢。”
“有啥好夸的？”
“你写的文章上广播了，大伙都说咱村里出人物了，这一回，你可给咱老王家争脸了。”
王永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扯过毯子重新盖在了身上，说你用不着那么激动，不就是一篇作文嘛，算个毛啊！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咱们村里谁写的文章在广播里喊过呀？”
“妈，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所有参加考试的作文都要上广播的。”
“真的？”
“是啊！”
“我这还以为是单挑你的念了呢。那些人就是闲的，考试就考试呗，咋还上啥广播啊！”
妈妈真就相信了。
她瞬间平静下来，边往外走边嘀嘀咕咕：“不中……不中，我得到大街上跟人家说道说道，别让他们再乱喊了。”
王永正平静了下来，好像连他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的谎言。
他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好像做梦一样，他听到郑秀兰在喊他。
可眼睛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怎么睁都睁不开。
就那么沉沉地睡着，一直睡到该吃午饭的时候，才被妈妈喊醒了。
他坐起来，边穿衣服边问妈妈：“是不是郑秀兰来过咱家？”
“你听见了？”
“她是不是来过了？”
“是来过，知道你还在睡，就回去了。”
吃过饭后，王永正想去找郑秀兰说说话，顺便把那首写了很久的诗交给她。
可出门走了没几步，又返了回来。
他觉得自己一瘸一拐的，简直就是个残废，实在无颜面。
无所事事，一天打发了过去。
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爸爸从镇上赶了回来。
看上去他心情不错，不但买回了烤肉，还带来了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老大王永秋当电工的事情定了下来。
第二个就是他私下里探听到，王永正进入了尖子班的录取名单，只等着领导签字了。
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围坐在一起，跟过节一样。
爸爸给两个儿子分别倒了白酒，招呼着共同举杯，表示祝贺。
王永正看到，爸爸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几杯下肚后，爸爸又说起了王永正上广播的事儿，越发地激动，昏黄的灯光下，泪眼朦胧。
又喝了一杯，他就明显有了醉意，言辞夸张地说：“今天算是三喜临门啊！是个好兆头，特别是老二的那篇文章，别看只有几百字，那可是从广播里面发出来的，广播是什么？那是朝廷的喉舌，这要是放在老时候，你小子就是个准秀才了。”
妈妈当头浇过来一盆冷水：“甭吹了，又不是只念你儿子的。”
“啥意思？”
“问问你儿子。”
爸爸转向王永正，问咋回事。
王永正只管大口吃肉，笑而不语。
妈妈说：“只要是参加考试的学生，作文都要挨个儿念，一个都不落，没啥稀罕的。”
爸爸王志明笑了，举起杯一饮而尽，冲着老婆说：“你真是傻娘们。”
“俺咋就傻了？”
“反正没你儿子聪明。”
一家人笑了，三个大爷们共同举杯，痛痛快快喝着。
这天晚上，他们都沾了醉意。
尤其是爸爸王志明，看上去完全醉透了。
他先是坐在饭桌前傻笑，笑过一阵子后就睡着了。
……
第二天，哥哥王永秋就去镇上的农电所上班了。
可王永正有点着急，心里琢磨着：录取通知书啥时到呢？
究竟能不能到？
还是个未知。
反过来一想，通知书来的越晚越好。
因为他的脚伤没有完全康复，到了中心校会被取笑。
他淡定下来，该干嘛干嘛，跟平时没啥两样。
星期天的下午，三点刚过，班主任胡美丽走进了他的家门。
王永正正坐在院子里看书，抬头一看是胡老师，忙把书塞进了脚下的烂草里。
“王永正，你在干嘛呢？”胡美丽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哦，我……我……”王永正站起来，心里砰砰敲着小鼓，问一声，“胡老师，您来了。”
胡美丽到了跟前，问：“你妈妈在家吗？”
王永正说：“哦，她下地干活去了，您找我妈有事吗？”
胡老师说：“不，我不找你妈，我找你。”
王永正脑袋嗡一下，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胡美丽站定了，问王永正：“你是不是还在记恨老师？”
王永正摇摇头，说：“没……没有。”
“真的没有吗？”
王永正重重点了点头，说我怎么会记恨老师呢。
胡美丽微微一笑，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老师骂你是对你好了。”
王永正没说话。
胡美丽接着说：“要是老师不骂你，不管你，尽着你胡闹，你能考上尖子班吗？你说是不是呀？”
王永正说我知道。
“你成绩那么好，尤其是语文不光得了满分，还上了县里的广播，这说明了一个问题。”
“说明了啥问题？”
“说明我这个班主任当得称职，语文教得好。王永正，你取得这样的成绩，老师真的为你自豪，希望你……”
胡美丽越说越激动，几乎要声泪俱下了。
但王永正的听觉似乎在完全失灵了，只看见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具体说了些啥，一句也没听清。
“王永正，你怎么了？”胡美丽看出王永正有点儿不对劲，大声问他。
王永正打一个激灵，说：“听见了，能听见。”
“听见就好，说实话，老师是特地来给你道喜的。”
“道喜？”
“是啊，你被尖子班录取了！”
王永正表现得异常冷静，说：“谢谢您了，胡老师。”
“不用谢，我还有事要嘱咐你呢。”
“老师，您说。”
“你大概还不知道咱们班还有谁考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