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一日。
光线不差,风亦舒适。雷劫过后,紫来峰自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也亏得祝忘当时用灵力护养了山上灵植,才不至于让紫来峰山上显得光秃秃。
云楼中散落了一地竹编经卷缥缃玉简。
地面早用过除尘诀,倒是不用担心弄脏书籍,不过这般随意放置,总让人觉得不太尊重这些老古董。
有些已经看过确认无用的,已经被祝忘堆回了书案上,不过也没有仔细整理,只是略略分了个类,便投身于一地书田,倒也算乱中有序。
她找了这些书来并非临时起意,是早有打算。早在同岑蕴宜说过她同祝石的契之后,便有意拜托了岑蕴宜收集了这些东西,不过之前有别的事摆在前头,没想起来这茬。
这几日相对清闲,便把书都找出来瞧瞧看。
她在一边把书页翻得快要飞起来了,祝石还在一边软垫上打盹,一静一动的对比让祝忘很想把兔子捞起来,左右祝石也识字正好当她的白役。
不过只是动了一点念头。
她停下来,小心地合上已经老旧得快成碎片的书籍,捏着下巴端详了一下兔团子十分正直的睡颜:先是头在一点点地晃悠,眼睛也缓慢但是不停地眨着,然后慢慢陷进鹅黄色的软垫里,趴成了一块白乎乎的兔煎饼。
然后,兔子耳朵突然弹了弹,像是惊觉自己差点睡着,揣了爪子在软垫上刨了刨,又乖乖蹲好了。
随之就听见祝石一本正经道:“不要看,兔子瞌睡有什么好看的。”
呀,偷看被发现了。
祝忘乐不可支地蹲坐在地上撑着下巴,仿佛发现了这兔子一点不太一样的地方,十分新奇地心想:就是兔子瞌睡才好看呢,旁的哪有这么好看。
“看了又不会少块肉,我看了你,你难道能变成红烧兔头么?”她语调高扬理直气壮,全然没有之前翻书的匆忙,十分悠闲。
兔子无语地看了她两眼,不打算争辩,直任她去了,只是乖乖揣着爪子盯着她。不再打瞌睡。
经此插曲之后,祝忘连心情也雀跃了不少,愉快地把没用的玉简用灵力运回书案上,轻拿轻放。
其实她说是这样说,事实上却怎么也不会让祝石来参与这个的。自然是怕祝石做些什么手脚——毕竟查的东西和他自己相关。祝忘总怀疑祝石还有不少东西未曾交代……
也是因此,祝石一早便知情知趣地在她眼皮子底下缩着,全不管别的,不管她看什么,兔子都一眼没多看,害得祝忘有意想关注兔子的神色来判断哪些有用都不能。
想到此处,祝忘也是觉得自己刚刚醒来之时实在好骗,祝石突然冒出来说要帮她,说几句好话就信了他的邪。
祝忘嘟着嘴想:还说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八个字只有一半是真的,那就是“不言,不尽”。要么不说话,要么不说尽……反正就是要她自己猜。
总之,因为不能出门找纪云雀,祝忘这会一直琢磨着这个生死契到底是来自哪里,有什么具体的特性——毕竟当时连岑蕴宜也语焉不详,不似知道的样子。
不过祝石这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真的只是因为他不担心吗?
她翻的古籍不止限于和灵宠之间的契,还包括了修士之间、有关魔修和妖修的。翻到现在,涉猎也算是广,百来本古籍中,竟无一本提到过生死契。
倒是什么,奴契、仆契、平契、死契、道侣契种类繁多,看花眼了也没翻到一个和她现在情况相似的。
祝忘都怀疑是不是真有生死契这种东西,还是这坏心眼的兔子干脆就是乱编了一个契约来糊弄她,实际上是别的契?
契毕竟不是什么不能更改的东西。
即便是有人能结合其他契创造出新的契,祝忘也不会奇怪。就跟阵法一样,虽然现有的也已经很强,但醉心阵法之人苦心孤诣之下,也可能造出更强更合用的阵法。
也许她应该把重心略微偏移些许,不应该广撒网地去找……比如说先把新契剔除,时间至少得在三百年之前。祝石在她身边之后,根本没有学习新契的时间。她怎么忘了,祝石是相当于和她一样从三百年前沉睡到如今的。
三百年之前的契……这就有意思多了吧?奴契和仆契暂且先不考虑,这类的契,皆是主契人下的,她自己完全没这个印象,定然不会是;这平契也不着急……她大概了解了一下,平契都是在双方神志清晰的情况下签的,不可能出现一方知情的情况……
不过祝石这契,如果早在她记忆之前就定下,作用到底又是什么?
死契一般是保守秘密用的,生契还像样子一点……用处更繁多复杂……但是像这样单方面契约保护,还不能远离的契,她也还没有见到过……
祝忘自我怀疑地回想了一下,确定记忆里没有相似的东西。
太奇怪了。
难不成是她找得太少,而这契是很冷僻的契不成?一般来说,契少用的原因,多半是代价,是因为要支出什么巨大的代价,甚至是不为世所容的代价不成?
但祝石不像那种人。
祝忘暂且也把这种猜测放下了。
祝忘一边思考,一边飞速地查看着古籍。
岑蕴宜藏书其实不算少,但她的藏书之中,不怎么包含契。在祝忘问她时,她也是在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收集了许多,书籍面不广是可以理解的……但一千余册中,经过层层筛选滤清,实实在在没有一册是能和祝忘所寻找的条件对上的。
一册都没有。
祝忘把书籍玉简归完了类,整整齐齐摞回岑蕴宜交给她的储物戒中,把戒指戴好,有些累地瘫在地上,看着房屋的木顶横梁,心中郁闷。
偏过头去看祝石,一看,兔子已经呼呼大睡了起来。不见脑袋,只能见一身绒绒皮毛嵌在垫子里,也成了个样式。
倒是很可爱。祝忘想着,心里暖呼呼的。
但没过多久,她心情就黯然了下去。
此番找契,不止是为了知晓契的真实情况。还有原因是,她感觉到了祝石的虚弱。
到底是什么原因?是因为兔子口中的“契”吗?
她不愿往深了想,却明明知道这个问题存在,内心一直催促着她做出什么选择——
她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兔子的生命力这样消逝,祝石不仅于她有恩,也是友人,还更是在为了她才会这样……她于心不安。
不管祝石是谁。
但是现在,她应该怎么办?
在不能出紫来峰,又不能同外界接触联系的情况下,祝忘很清楚,想要做些什么实在太难了。她此刻由衷地感觉到了这三百来年里岑蕴宜的心酸——必须犹如困兽,时时刻刻警惕。在这个老死安稳的洞穴里,怕是没有一日能安稳过活。
这个囚牢,安静又空旷。它有着熟悉的样子、要命的寂静,有着无人知晓的寂寞,有着不得不多生的疑心,有着无法言说的恐惧,有着摇摆不定的惶恐,还有无处安放的愤怒和只能等待的急躁……这些东西,数十年如一日地圈住了岑蕴宜。
一年一岁,无限的时光都变成了漫长的锁链。
像祝忘此时此刻,方才被困住,就已经怕不及待想打破这个囚牢了。
——可是岑蕴宜就是这样困了三百年。
她不由得想。
心疼的情绪不由自主染了整张脸,又被她很快收拾住。她不应该颓丧。
只要能找到真相,这些都可以迎刃而解。
祝忘相信是这样,也只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