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溟俞家。
落梅白雪,一地碎红。
暖暖的阳光落在雪地里,雪地仿佛生光。
南溟之地不好养梅花。只不过俞回雪喜欢,后来便栽了一山的梅花,又以人力来造一片落雪。
雪总无声。
正是小俞梅的午睡时辰。然而小孩子总是精力旺盛,纠缠着大人问了许多事情也不见困倦。
但也不妨。
俞回雪怀中抱着小小一只俞梅,叔侄俩一问一答,句句相应。
“小叔鼠!你的剑,好好看!梅梅也能有吗?”俞梅带着神奇的口音在他怀里乱转,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最后问题还是回到了最感兴趣的地方。
俞回雪把佩剑拿出来放在膝头。他之佩剑流风,又称君子剑:剑形优美,刃如蝉翼,微泛青光;柄刻梅花,嵌朱红古玉,质地坚硬;鞘是上好乌木所制,有价无市。整把剑包括剑鞘保养得都十分好,跟随他多年也如新。
这佩剑虽极轻,小孩子想要拿起却还是吃力,小不点涨红了脸也没能拿动,可怜巴巴对他的小叔叔撒娇:“小叔叔!梅梅拿不动……”
俞回雪模样好,脾气更好,便呵了一声,“流风。”
剑才不情不愿地出鞘,也不再使坏。
俞梅坐在他腿上也不扭了,惊喜地叫:“梅梅拿得动了耶!小叔叔看!”小家伙骄傲地把剑举起来乱摇。
这自然是流风配合着俞梅的。不管一把剑有多轻,还是肉体凡胎的小孩子也不能拿着剑挥洒自如。
“梅梅很厉害。”俞回雪跟着他夸奖,大手握紧了俞梅的小手。另一只手揽住了乐呵呵晃到边上快掉下去的小孩子,把小不点捞回来之后,他温柔地摸了摸俞梅的头:“梅梅不要这样玩流风,很危险。”
俞梅蹭了蹭暖暖的手心,乖乖地把剑放回鞘。小孩子想起来什么便说什么,随后他扭身抱住俞回雪,吸了吸鼻子,道:“小叔叔的熏香好香,梅梅喜欢!阿娘身上的熏香也很香,但是阿娘不抱梅梅。”他有点委屈地问俞回雪:“是因为梅梅不乖吗?”
其实梅梅很乖。会按时做功课,乖乖吃饭——哪怕他娘不要他再拿起剑,不要他修炼,他也乖乖照做了。但是梅梅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问阿娘,阿娘前一刻还在笑,后一刻就会突然发怒,把一切能摔的东西通通摔碎,把所有能破坏的东西全部破坏掉。包括梅梅喜欢的小木剑和陶瓷人偶。
其实梅梅不知道。他的阿娘第一次发作时,闹得整个俞家人仰马翻,毁了好几间屋舍,他那时不过是个还不太能说清楚字句的稚子。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即便他娘有意避着他,但一个身具修为的人疯起来,又岂是小事。何况他太小,又不会躲。那时俞回雪闻讯前去,最终决定封印了半疯女人的修为,将她困住,带走了俞梅。只偶尔趁着她不疯的时候,带俞梅去看她一会。
俞回雪失神地想着。
小家伙摇了摇他袖子。“小叔叔,梅梅真的不乖吗,为什么阿娘不喜欢梅梅?”
对小俞梅来说,可能无论如何都不能明白,为何别人家的阿娘温柔可亲还会做小糕点,他的阿娘却只会在看见他的时候突然变得很可怕。
俞回雪慢慢跟他解释:“梅梅很乖。梅梅是小叔叔见过最乖的孩子。”他揉了揉俞梅的发顶,将俞梅自己系的有些歪的发绳取下来,以手为梳,慢慢系上去,“梅梅的阿娘只是生病了,她很喜欢梅梅,也在想梅梅。小叔叔跟梅梅说过,梅梅的阿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梅梅的阿娘也很想梅梅的阿爹,她只是太想梅梅的阿爹了……”
随后,俞回雪停了下来,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嘴角边的笑意也无力维持:“梅梅长大了,就能明白的。”会明白,她其实没有那么不在意你,只是被命运摧折至此,已经垮了。
“好。那梅梅要赶紧长大。”俞梅有亮晶晶的眼神,天真的脸庞。光落在他白白嫩嫩的脸上,好像平白生出了许多希望。
俞回雪轻轻摸着他的头。
每个快点长大的谎言背后,都有命运不可抗拒的有意捉弄。
……
俞回雪从梦中醒来,眼神失焦。
修为到他这种地步,本已经不需要睡眠。但他竟无缘无故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这件事,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毕竟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也不过是那些年里平平无奇的一幕。
他家小俞梅也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俞梅早已经明白了当年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可以做决定为他自己负责了。
他思绪飘远到凌云去。想起那孩子临别时的样子和他说的话。
少年长身玉立,有些故作潇洒的坚定。
“俞家主、小叔叔。此去丰都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了。拿不起剑,俞梅便不回来了。若不成,俞梅宁肯化作白骨。”
他再宠着俞梅,也不能使俞家家谱上有一个前家主的疯妇人和一事无成的继家主。一事无成者这上不去家谱,这是俞氏向来的家风。因此若俞梅真化为白骨了,那也是不能正大光明接回来的。
俞梅明白,俞回雪没有阻拦。
连俞回雪那疯了多年的嫂嫂,其实也在场。她难得清醒,得知此事并没有发疯,反而流下一滴泪来。她死了携手之人,自己半疯,唯一一个孩子被逼到不得不辞乡……还有可能葬身他乡,永不复回。苦只有自知。
俞回雪轻轻对自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希望明日传来好消息。
【作者题外话】:凌眉已经洗髓很久了,想他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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