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方漆之人,自然是岑漱。
岑漱被暝河围住之后,本应是想尽办法逃离,实际上,她也的确那么做了。她持未展眉斩过暝河。只是暝河那刺骨寒意和裹挟着无数怨灵呜咽的流水将她困住,岑漱尽管握紧未展眉全力挥剑斩去,却也只见暝河的冰面如流水般迅速合拢,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的涟漪。
在这一点上,未展眉虽是斩无不断之剑,但以暝河之虚无缥缈,仿若云雾,根本没办法做到化虚为实斩出前路。只能在一次次尝试之下失去了锋芒。岑漱试遍了能想到的所有法诀,差点以精血为引来作为尝试的办法。
只是却依旧无法撕开这重重迷雾。
试过种种办法后,岑漱本都已经打算以元神脱身了。
但她眼前无缘无故有白光一闪,只觉得那白光如同裂帛,撕开了暝河的冰凉和虚无。那一瞬间,岑漱只觉天旋地转,光芒散去后再睁眼时,她已经置身于一片焦土之上。
是魔界。是方漆。
她看见了正以僵硬姿势缓缓爬行的方漆,方漆的姿势扭曲而僵硬,血迹斑斑,狼狈至极。
还有。
……火焰中战斗之人,她认得。
她深知那是来自故友之友,徐呈的火光。
那火焰正以不可当之势席卷魔宫,正收缴着数不清的魔兵的性命。
她深知徐呈是季琉珠看重之人,从季琉珠的只言片语中,也曾了解到徐呈的重情重义。但亲眼目睹徐呈为了保护方漆,不惜使出万剑宗心法最高层——万火归一,她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他这是为了保护方漆,不惜舍命一战。
无数火焰在徐呈周身汇聚,最后拧成一朵,滚雪球一般越聚越大,吞噬万物,直至火焰中心之人失去力量。这便是万剑宗心法最高层:万火归一。火焰无数,是万也是一,归一之后,便只剩虚无。是用来和敌人自爆的招数,狠心得连一缕灵魂都不会留下。万剑宗人向来如此,宁战死,不苟生。
岑漱心中五味杂陈。但她只能迅速上前,将目眦欲裂的方漆劈晕后扶起抱住,施展起她独有的“笑春风”身法,带着方漆逃之夭夭。
桃花虚影在她脚下绽放,每一步都带着玄妙的韵律,眨眼间便消失在原地。
这是岑漱也没想到的,等她来时,事情已经到如此境地,甚至来不及帮忙,就只能眼睁睁见那丛火焰消逝了。
眼下,岑漱能做的只是直接将方漆带走。
凭她如今的速度之快,有心之下一步便是千里,更何况施展了她独有的“笑春风”,脚下几步如桃花迷阵,起落如花开合,无声无息,那些魔界的小卒自然是追不上的。
至于魔尊,他此时即便追来,一时锁定不了两人,也无从下手不说,凭岑漱对他性格的了解,他会筹谋多时暗中带走方漆,定然不会轻易出手做无谋的打算。
岑漱神色沉沉,心中怔怔。她低头看向方漆的方向,心道:若我们接下来能顺利闯过那几座城,找到扶桑的方向……那你可能,真的要自由了。只是本来喜事一件,如今却只有愁上眉头。
…………
魔尊的感知何等敏锐,当他发现方漆消失的那一刻,终于从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中转换过来,阴沉的脸色几乎能滴出水来,他把手中杯盏摔得粉碎,暴怒地呵斥着尚且活着的魔兵,半刻之后才脸色稍霁,传令下去通知他之前所准备的“后手”,开始收网。
为何他身边只有魔兵而无魔将?早被派到四方布下天罗地网了。只是他没想到,没给徐呈用上,但是被别人占了先。
另一边。
此时岑漱,一边带着方漆飞驰,一边检查着她的伤势。方漆脉象紊乱,心魔盘踞,惊惧有之,愧疚忧心五味杂陈——相较之下,身体上那些显得有些可怖的伤口,倒是不值一提了。
不过这些不能急,还得等方漆稍作恢复,醒来再说。
岑漱知了情况松了口气,这才去思考暝河之事:
首先,这定不是巧合。岑漱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暝河中的那道白光。岑漱猜测,这来源于许兰则。
但岑漱不明白,为何许兰则能将她传走,九霄天和魔界的壁垒不是轻易便能打破的,从暝河中捞人更是天方夜谭。
毕竟暝河中不是试图过河的枯骨,便只剩被长长时间围困至死的骨冢。且暝河仿佛不存在之地,无定点,根本无从寻找。
即便是岑漱对上暝河,也麻烦得很。只是暝河困住人的毕竟是形体,若抛弃肉身之后元神强大到足以忍受暝河水之冰寒,只要不怕再受百千年阴寒折磨,自然也能逃出生天。不过岑漱本身是灵化身,化身后又是一截桃枝,温度也低于常人,总要耐寒些,便也不当一回事。
这也是更令岑漱匪夷所思的地方:她自己已经毫无捷径可走,但许兰则竟是直接把她毫发无损地捞出来了,还顺带传到了方漆跟前。
就在她沉思之际,一道叹息声在她耳畔响起:“你若还是这般倒霉,便是我也难以救你第三次了。”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却清晰地传入耳。
这一声,让岑漱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三次……第一次归墟的经历,那些未解之谜再次涌上心头。
第三次……
那总被岑漱有意无意忽略的第一次,正是归墟。但是至今岑漱也想不通:她是怎么出来的?许兰则分明也出来了。一个愿望一个灵魂,这是板上钉钉的交换,究竟有什么空隙可钻?
许兰则倒是不管她烦不烦恼,又留下一句话,声音便散了:“不可说,不必问,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满腹疑问,一团乱麻,丝毫不见清晰的脉络。
想到这里岑漱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从没记忆之时就一直在探究。那时探究的是她从前是什么人,有什么秘密;随着记忆逐个找回,探究之事变成她为何会变成这样;直到现在,她似乎隐隐触及到了更多不可言说的天机……但是眼下的方向和未来,……竟然还是一团乱麻。
莫非,她天生便是这劳苦的命?这数月来她的疑惑虽减但增,却减不如增,多少有些心有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