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算差,阳光中带着几分试探性的暖意,方漆却觉得有些阴冷。那冷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心底满溢出来,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
方漆有很多话想问岑漱,像无数尖锐的石子堵在喉咙口,沉甸甸地压着,每一次呼吸间都带着揪心的痛。
想问师父究竟怎么样了,那一日对她来说如同噩梦,她也多希望那只是一个未醒的噩梦。
想问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那是魔界,哪怕她修为不精,却也知道魔界并非那般好逃脱的,但她自从被岑漱劈晕之后,又陷入了不尽的梦魇,直到魔气逐渐消失后,她才慢慢拿回意识的掌控权。
每一步都必定是刀山火海,却让无辜之人替她受累。
想问岑漱为什么要来救她。问救她究竟有什么意义——一个沉沦在自我放逐泥潭里的人,值得如此拼命吗?
她的情绪已经相较之前平静许多,却还是翻腾如同沸水,每一个问题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口,带着滚烫的温度。
她其实不敢知道答案。
但她不能再做一个胆小鬼,装作无知无觉,任旁人为她付出。
所以,在这份迟来的清醒之中,她在收拾好情绪之后去找岑漱,终于也留意到岑漱的情况也十分不好,光落在岑漱脸上,映照出近乎透明的苍白,唇色惨淡,眼下青黑浓重。尽管神色还算平静,举动之间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勉强,那绝不仅仅是劳累过度那么简单。
她能想象到,岑漱为了救她,付出的代价恐怕是惨烈的。
方漆问不出口了。
岑漱的情况的确并不好。方漆修为尚浅,自然看不出来岑漱如今的生机在一丝一丝流逝。
这是因为刚出那奇异空间时没能得到好好的恢复,强行激发了灵力所致。那时岑漱本就处于一个灵力精神都耗尽的状态,无中生有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下反噬得十分彻底,谁来了怕是也难救。
也就是岑漱身为天地之灵,本源与天地相连才是这样。若非如此,这股流逝之速恐怕会快上百倍。但即便如此,也只是进不如出,根本是拖延些许时间罢了。
但岑漱看得很开,毕竟能从那未知的世界再回到九霄天也已经是万幸了。
岑漱见方漆走过来,从容起身,用词小心:“好了……你感觉如何?”
方漆闻言才静下心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发现伤势竟好得七七八八,连之前紊乱的灵力也已经理顺,心下知道是岑漱帮忙,更不知该如何感谢,眼睛一湿,只得别过头去忍住眼泪胡乱回道:“也没什么了,还好。”
岑漱想了想,道:“我如今之力造不出幻境,也不精于此道,还是借了你梦境和洄梦果之力,其中内容非我能干扰……”她刻意将帮助淡化,将功劳归于方漆自身,是想宽慰方漆。
方漆怔了怔。她当然明白岑漱的意思。
“如此……倒也算不错。”岑漱的目光投向四周生机盎然的景象,转移话题说起更重要的事,语气却渐渐沉凝下来,“距离你尚有意识时,已过去半月。我发现此地……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彻底封锁了。”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眉宇间那抹倦色被更深的凝重取代,“我发现此地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封锁,但带着你还没来得及试探……九霄天如今……”
岑漱的语言沉了沉:“很奇怪。”
“奇怪?”方漆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阳光自然是明媚的,草木也依旧葱茏,远处似乎还有飞鸟掠过,一派祥和,哪里奇怪了?
岑漱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眉头越蹙越紧,似乎在极力捕捉某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那种“奇怪”萦绕在她心头多日,却始终像隔着一层薄纱,无法具体描述。
她只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被慢慢吞噬掉,正如眼下这场景,尽管生机勃勃,却并不具备真正的活气……在这表象下,似乎潜藏着一种空洞的死寂。
若要比喻,大概是如同精妙的傀儡,可以以假乱真……但缺乏真正的、源自天地造化的“活气”……
方漆并不明白岑漱所说的东西是什么,只是也向着她说的方向去理解:“是太安静了吗?”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声音,几声鸟啼,树叶飘落总还是有的。
但这似乎给了岑漱某种提示。
对!
岑漱的瞳孔骤然一缩,她终于捕捉到了那令她觉得奇怪的关键了。
——是声音。
并不是没有声音。因为风拂过树叶仍有沙沙声、远处也的确有鸟鸣、甚至脚下泥土被踩踏的细微响动……这些都存在。
但,作为天地之灵,岑漱能听到的声音远远比旁人要多。她也能以这个特殊之处与草木对话。
而且,不仅仅是这些常人能听见的声音,更能“听”到万物本身蕴含的、独特的“声息”——那是草木拔节生长的细碎低语,是花朵绽放时无声的欢歌是溪流中的泠泠清响……那是构成这方天地的活气。
但凡活物,都应该具备的声息……
然而此刻,这个生机勃勃的地方,在岑漱敏锐的感知里,所有的声音都还在,唯独那些属于生命本身、属于天地自然韵律的细微“声息”,消失了。
这无疑是一个令她感到有些惊悚的发现,不得不使她收起了疲惫,更仔细地聆听四周。
然而结果没有变化。
不知何时,此地花草树木的声音……她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