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湘州内。
灵犀镇上。
堆放杂物的小巷里。
“莫非秦公子要跟我回凌云不成?”岑漱抱着剑靠墙,看着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的秦无方。
“有何不可?”秦无方笑盈盈地将手背后,“只是我也知道,阿漱在没想办法确认了严其秋的情况和宗门里是否有事发生之前,是不会回去的。”风儿摇摇晃晃,红灯笼的穗在他脸上轻轻扫过,眉眼中添了几分戏谑。
岑漱这一路回到沅湘,人的确是在秦无方的监视之下,但她也不可能束手就擒,早通过暗桩递过消息了。
小其秋的事虽未得到完全回复,但宗门里的确没什么异常,这个早就确认过的。
“你们有人跟踪小其秋?”岑漱合眼暂当做休养,却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
“若我说是呢?”秦无方的声音入她耳中,换她眼皮不可抑地一跳。随后她便又听到秦无方悠悠道:“阿漱你这修炼得还不到家,心事心情也太容易被看出来……傻姑娘。”
她听见秦无方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是长长的叹气。
这人的情绪真真假假难辨得很。但刚刚那一下,岑漱却无由来的觉得,这道情绪是真的,沉得有些捉人的心——若此人不是秦无方的话。
“没人跟踪他。阿漱,可敢信我?”秦无方用着坚定到可以发誓的语气,一字一句。
黑沉沉的眼前,岑漱就听到秦无方这样说。
她想,还真是亦真亦假的情,看不出真实,也辨认不出虚假。岑漱随后淡淡道:“勿要偷换概念。你明知,信你与敢不敢信是两件事情。”像击碎了镜花水月,把那暗里蠢蠢欲动的黑影钉死在原地。
秦无方好像愣了一下,笑声朗然又落寞:“阿漱说得是。”
岑漱便知道严其秋没有危险是真的——她离消息只有一步之遥,真有危险秦无方犯不着骗她,除非他很需要这一点时间。
但岑漱却收到一封意外的来信。
一声熟悉隼鸣。岑漱睁开了眼。
同时,她瞧见白隼先被秦无方捉了去,他以武力压迫取下了足间信件,肆无忌惮地展开信纸。
岑漱嗤笑一声,从他手中接过白隼,轻唤两句,安抚地摸了摸白隼羽毛,才扬手放飞。此时她言语间懒懒的,仿佛心中有数:“如何,可算满意信中内容?”
秦无方将纸页一折掷过去,仿佛理所当然,对岑漱笑:“不过是检查一番…再说若是先到了阿漱手上,我可就瞧不见了。”
这点倒是没错。出于对宗门事务保密的考虑,秦无方又在身侧,岑漱看过定然是要将纸条粉碎的。
接过纸条,岑漱看了一眼,神色却凝重了起来。
“速往无明川,似有妖修作乱。此去恐遇上清川澹月之人,慎。”慎字被人以笔圈了起来,岑漱认出这是青霄峰主的习惯。既是他回的,想必也知了她现下情况,既然不提及小其秋,那想必是真的没什么关系。
清川澹月……无明川……
传说千年前,清川澹月与凌云同时立派,都瞧中了沅湘南西的某座山,为此两派攻伐不休,最后在无极宗调解下广邀天下宾客见证,比武三场以定输赢。本来清川澹月当时比之凌云略强,却因某种原因使凌云在此役中险胜。
据说在当时,现如今的好些名门连苗头都未露,是场十分浩大的武会。此次使人津津乐道千载的大会结果是从此清川澹月退出沅湘,寻了天水州立足。
无明川么,在天水之南同沅湘接壤。天水有条汐江,因地势缘故,几乎经过了六州,只除扶桑、阆风、三危没有经过。无明川便是由此江切割出的峡谷,尽头瀑布一落千丈,千仞峭壁巍巍。但此地另有传说:原本无明川是座高山,但因汐江不流向沅湘州,凡人便供奉了:六畜谷蔬、玉器丝帛、鲜花水果金银锞等,向仙人祈求。仙人虽不用凡间贡品,但得知凡民一片心意,终究劈山分海相应。从此山变作川,日照却因地形陡峭,仅仅在正午时分落得川底……因此无明昏暗,便叫做无明川。
岑漱听师父说过,无明川虽为“无明川”,实际上仅有百来米不见日光,平坦处随时可见山林河流,山野间草木药材亦多且方便培育,是凡民天然的防御工事。不过妖修作乱……虽然凌云也算是近了,但是毕竟还有其他家族宗门,为何凌云非得淌这浑水?话说回来,听说近年来有修士在无明川中建了一座城,好像姓应……莫非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某位老朋友?虽说九霄天亦有许多修士世家,但世家终究比宗门多份私心,因此各地区执法宗门为主世家为辅。事情出在清川澹月脚下,若是因师父之故,那位应城主的确易被清川澹月为难……但岑漱一时还是没能想通为何非得要她去——
“哎呀。看来阿漱被难住了?”秦无方笑着插嘴。他不知何时拿出把扇子来,倒也有些风雅,“我且提醒你一回,不要回报。”
岑漱警惕起来——往往不索求回报的,代价才是最大的。
“阿漱真是可爱,你也太小瞧秦某了,只是个你自己也能打探的消息,何必如此提防?”秦无方声音有丝埋怨,眼神却如一往而深,不错眼珠地盯着岑漱,“我听说,那应城主是位妖修。”
原是如此!岑漱立即就理解了:妖修虽又称灵修,在九霄天分布也极广,但若无家族属地又未开化便会被当做普通妖兽被捕杀,所以妖修也时常会建立城池以聚同类收留未开化的妖兽——毕竟同族也就算了,在妖修眼中,若是不同族又未开化的妖兽同妖修区别比凡人同狗都大。仅仅是收留,该奴役还是照样。看来此次案子恐怕是牵连到城主本尊了,还是难以自证……否则不可能招了清川澹月还要凌云出人。
岑漱思索着转身想要出发,身后脚步哒哒,秦无方又跟上了。
她转身对秦无方道:“我解决宗门要务,秦公子也要跟上吗?”
秦无方并不管她说什么,不依不饶地缠着:“阿漱这是用完了便丢了秦某啊。”他“善意”地提醒道:“在下此时已经知道阿漱的任务了,若不带上我,我就只好从中作梗了?”
岑漱偷偷翻了个白眼。她早知道赶不走人,刺他两句就当做没看到了。
但好端端一个魔修,不去伤天害理,反而到她旁边装小狗,未免太过无聊。
岑漱不再考虑秦无方,转头乘上飞剑,向着无明川赶路。
路上,岑漱有意对身侧的秦无方刺道:“秦公子既然不是本宗人,自然也无人会欢迎。我是不会管你的。万一你被人发现了,我只会拍手称快。”
秦无方作为一个魔修肆无忌惮跟在她身侧,若不是什么人物也就罢了,偏偏还恶名远扬,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有何底气……
不过他硬要跟着也不妨……反正她有个老朋友,想必是对秦无方日思夜想……呵。
秦无方却作受宠若惊状:“阿漱如此关心,在下依你换副样貌便是。”他笑嘻嘻地说,让岑漱极为想往他脸上糊一巴掌。
长呼吸一口气,岑漱才淡淡开口:“滚。”
秦无方:“得令。”待岑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才有理有据解释道,他已经滚了出去又滚回来了,只是岑漱眼力稍差,没有看到。
岑漱:“……”
随着这些小小的插曲,无明川近了。
…………
无明川的守卫并不松懈。
倒是秦无方在离城池近的地方时,忽而消失了。
岑漱为此短暂的松了一口气,便定了心验证身份进城。
刚进了城,便有一人迎上来,自称是城主府的管家,姓邢。
邢管家本是个散修,一个模样周正的中年男子,不丑不美,放在人群里都容易遗忘的那种。据他自己所说,是因为受到了城主照顾,所以自愿来无明城中为城主做事报恩。
现如今的情况是,城中无故发生了几起火灾,烧死的也是些修士,但火焰有些特殊,都是妖火——尸体均烧得只剩下了骨架。
因为与城主所掌握的能力有些相似,城主本人现在被清川澹月门人“保护”起来了,迫不得已写信向凌云求助。她能通知凌云也着实是费了一番功夫,因为行动不便,所以才交给邢管家来接应。
岑漱听闻,对邢管家点了点头,行礼:“家师不便来此,但弟子来此如家师亲至,请邢前辈放心。”
这位邢前辈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连连摆手:“既有凌云肯出手相助,无明城又岂会说个不字?城主所知道高兴还来不及呢。”
岑漱正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有些奇怪地问道:“按理说城主也贵为一方领主,怎会如此被动?”
邢前辈犹疑地摇了摇头,只是拱手说道:“这便是城主大人的用意了,在下也不得而知……还请不要为难。”他说着把岑漱领到住处,说了有什么要事便吩咐他之后,请岑漱暂且休憩片刻,说待会会来寻她,便告别离开了。
她心中叹气。这人嘴中也没个实话,又不肯信任,这要她怎么查?
岑漱点了头,推开门。
这时,一个形如鬼魂的声音在岑漱耳边轻轻道:“阿漱,这老鬼骗你呢。”
油嘴滑舌,不请自来……自然是秦无方。
岑漱合上门,那人便从黑烟化作人形,对她盈盈抛了一个媚眼。
岑漱在四处检查后,一边布下阵法,一边没好气道:“你怎么又在。”
“怕你想我,我便来了。”秦无方笑眯眯地回答,自在地坐上了房间中央的木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