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将是岑漱过得最艰难的一天。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该怎样去把敌人当做朋友,她也完全没有料想过会有这种时候。
在茫茫大海之上,岑漱回头跟秦无方大眼瞪小眼。
秦无方跟她摊手,放下之后,右手抬起来敲了敲那把贯穿了他心脏的剑,很是无辜:“我想,你应该不会这么对待你的朋友吧?”
岑漱:“……”还挑上了。
她心念微动,未展眉毫不客气地离开秦无方的身体,直接让刚刚快要凝固的血再次流动起来,一时间血流如瀑,船只里留下了大滩血迹。
秦无方皱了下眉,吃痛道:“你平时也这么对待你朋友吗?”
岑漱全当做没看见,回头端坐,只没好气回嘴:“在开船。你要是不乐意自己下去,谁让你上来了?”她现在就后悔没一开始谨慎些。早知道就把船上布好阵,让他看不着或者上不来了。
秦无方勾了嘴角。相较于被讨厌,当然还是不被理睬会更令他烦恼一些。显然,岑漱还没有那个定力。
在此之前,岑漱还没遇到过这样无耻又无可奈何的敌人,思虑也算不上周全,这回是吃了一大堑,不得不长一智了。
没听着秦无方说话反倒是让岑漱松一口气。
忽而一支冷箭朝着岑漱暴射而来,还没能穿破岑漱的防御阵法,就先被未展眉拦下了。岑漱早有防备,此时也懒得搭理。
倒是秦无方挑了挑眉毛。似乎比起偷袭失败,他更在乎岑漱没搭理他一般……不管那鲜血淋漓的伤口,装作有些受伤的模样:“阿漱防我之心竟然如此之重,我同你现在可是‘朋友’啊。”
太假了。
岑漱眼都没转一下,言语冷淡:“如果像你所说,朋友是可以互相放冷箭的关系,那我很高兴在你伤口上再戳一个洞。”
也算是有问必答。
秦无方在她身后笑:“我那不过是逗你玩玩,你瞧,你不也没受伤么。倒是你把我伤的如此之重,也没来嘘寒问暖,这不像你……我不是同你说笑,阿漱,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句话逐渐冰冷起来,冻得人唇齿发麻。
岑漱:“……”
仿佛一条蛇缠在颈间,冰凉蛇信在脸上点过,昭示自己的存在。
“那你想如何?”岑漱现下也是受他要挟,嘴角一拉,只得配合相问。
秦无方一边往后瘫坐,一边道:“这场游戏还没开始呢,阿漱……我说了,你得把我当做朋友。我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你要是不愿意,罢了,我也不再逼你,但因为你不守承诺,待会我可就要生气了,一生气,我便想要弄几条命来解气……阿漱,你好好想想,与其让他们白白死掉,还不如好好完成与我的约定呢,你说是不是?”
岑漱咬了咬牙。
这人像是条死咬不放的疯狗,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成了他眼里的肉骨头,非得要把她打磨成他想要的样子一般。
刚想说话,秦无方枕手,悠悠提示:“记得语气温柔一些。你若是不服气,我捉你几个师弟师妹来玩玩,也是可以的~”
“阿漱你怕是不知道,我们魔修都用些什么法子找乐子,锁在牢里调教一番,教成小猫小狗都是浅显手段,不值一提——”
“……放肆!”未展眉擦着秦无方耳边钉在船舷上,微微颤动,仿佛在替主人生气。
岑漱忍无可忍:“我师弟师妹并非用于你亵玩之物!”她气得船都有些抖,险些收不住力气把船震裂,“你再废话下去,大不了打破这条船,看看谁能凭本事活着上岸!”
这船不过是普通木制的灵舟,人在上面多动一下都要晃的,的确是经不起折腾。
见状秦无方暂且闭嘴,好整以暇地看着岑漱身影,心下估计她消下气,能听他胡言乱语了,复带着轻佻开口:“不过玩笑两句,又何必如此生气。况且魔修手段向来残忍,我不过给你提个醒,何必为此恼我。再说了阿漱,若是你乖乖听话,我又何至于用什么手段~”
岑漱一边借着恼火模样对他置之不理,一边思索着此人行事动机以及目的。她总觉得秦无方目的不是那么简单,知道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以至于她现在不敢轻易回凌云。毕竟明枪易躲,暗箭却难防,万一回了凌云,岑漱对那内鬼还一无所知,就先被秦无方漏了底……那就不太妙了,她是不会相信秦无方此人会有什么好目的的。
但是……
岑漱看着翻涌的海面陷入沉思。
她购置灵舟时随便去了家店铺。因为店铺里中小型的灵舟卖得有些缺货,只剩这种常人不太买的小型灵舟,才不得已买了这个……现下即便全力催动灵舟也慢极了,不由得有些懊恼。
秦无方显然也有在用神识观察岑漱,一刻不落,见她烦恼,随即真切诚恳地表示:“阿漱是在为我,还是为这船烦恼?”
岑漱窘迫被他察觉,神情不由得更是一绷,装作没听见。
秦无方胸口那骇人的伤口,这会已经在慢慢地蠕动,正在自行愈合。唯有衣物还保留着破损和大片的血痕,像是经历惨烈战斗的证明。
“那想必就是在为我烦恼了吧?”秦无方给自己脸上贴金,笑到:“阿漱把我放在心上,我十分感念,不过阿漱,下次去购置东西可要留个神,被骗一下倒是不妨,但我更希望骗你的只能有我。”
显然是在说这船了。岑漱神色古怪起来——按这个意思,她是被店主忽悠买了劣质的货色了?
岑漱不想追究他这份“假好心”之下,究竟意欲何为;更不想管这脾气时晴时雨的家伙。但为了防止秦无方“受冷落”又威胁她,还是无奈搪塞:“依你所言。我下次注意便是。”
海上有不尽浪声,还有秦无方聒噪的言语,这一路上从未安静过。
…………
或许是察觉到岑漱的态度因无奈软化,秦无方一路上都没再说什么讨嫌的话。反而,十分殷勤到了吓人的地步,脾气也温软得不行,饶是岑漱也吃不消这般转变。只好将计就计,顺口变化。
好在秦无方也不计较她演技拙劣。不过,也可能秦无方想要的便是这个结果,至于原因,岑漱暂未想通。
可惜此人是秦无方。
岑漱根本不敢放下提防。
“阿漱,在想何事?”秦无方自然地把自己加入岑漱的想法,脸不红心不跳。
“在想……怎么打死你。开玩笑的——”岑漱装作打趣他,试图套话:“你要同我回沅湘?”
“自然。阿漱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笑盈盈地瞥了一眼岑漱。亏得岑漱没转过身看他神情,但就是光留意到话里刻意的亲密,岑漱就有些作呕。勉强忍下来扶船吐一吐的生理反应,岑漱摸了摸腰间已经收回的,未展眉的剑鞘,耐下心。
“我要去哪里,自然要看宗门任务将我派去哪里。”岑漱开口把那腻人的亲密意味错开。
说到此处,岑漱顿了顿,不经意道:“你既有通行证,那便也有另一个身份了,那名字叫做什么?”
秦无方笑而不语。他神态活像是在等待鱼儿上钩的钓者。从容不迫,犹有闲情看海。
岑漱便意识到自己还是着急了,暴露出了自己的目的,索性将计就计,咬住这个问题不放:“你通行沅湘北溟州未免太过容易,我察觉不到才是奇怪吧?”
“阿漱说得是。”他含笑道,眼中是让人厌恶的深情厚谊,带着心扉仿佛只能放得下一个人的温柔,“只要是你,我哪里有何说不得的?只怕是我敢说你却不敢查。若让人查了,使那人惹祸上身…阿漱如此好心,岂不是会心疼?”
他不光说,还真就直接向岑漱明牌:“秦守君——阿漱满意否,还想知道什么别的吗?”
岑漱很明白她现在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的消息,很可能会变成她需要付出的代价,谨慎地思索片刻后,假笑回答:“没有了。”
秦无方叹气:“我可是一片真心对阿漱,阿漱却不愿意相信…也罢。阿漱此时不愿相信我,总有相信之时,到那时,无方也依旧知无不言~”这话中言语百转千回,像已经枯萎腐烂却仍散发着甜腻气息的花,叫人有些难以忍受。
岑漱:“……”
她眉毛抖了抖,嘴角挂在脸上都要僵硬了,实在不知如何回答,礼貌地笑了一声。
这大概就是秦无方的恶趣味所在了。无论岑漱心里对他是如何想法,他总也要岑漱装出一副友善态度来……莫非他觉得,装得习惯了,假的便能成真么?
呵……他自己应当最是明白才对,无论装作什么友善面貌,他还是那个不折不扣的魔修,这一点根本不会改变,哪怕他装上许久的好人。
……还是说,对他来说真假已无分别?
岑漱摇了摇头,不去思考秦无方到底是如何想法——知道他的想法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无方该死。只有这一点一定不会改变。
抱着这样的想法,岑漱终于回到了北溟州的土地上。
如岑漱所想,她做了一个试验,假做要传讯回宗门,那带有她灵力的信封却先于她灵力失效之前被销毁了。
果然,秦无方不会让她有机会传信出去。这一点岑漱并不意外。秦无方对于这一点恐怕也心知肚明,却还能笑嘻嘻地同她讲话,实在是……
秦无方喜欢演,岑漱便也只能陪着演下去了。这样的重复,终于在一段时间后迎来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