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漱如约按着她与岑蕴宜的计划,前往了通知无极、泉氏等曾经有过故人的方向,而岑蕴宜则去向那些较为中立的小宗通知。
只是岑漱却并不对向各小宗通知抱有期待。一来是整个无明川在悄无声息间出事的消息太过惊世骇俗,二来是告知其凌云掌门有异也太过遥远,搞不好连反抗也做不出来,毕竟凌云实际算得上是一个庞然大物,碾这些小宗不费吹灰之力……有这两点在前,岑蕴宜那乌糟的名声都得往后排上一排了。
只是不过一日过去,岑漱还未抵达无极宗,先在路上被拦了下来。
还是同样的原因:三百年过去,岑漱已经不识得九霄天的路,何况九霄天的确有很大变化,为了不白费力气,只好依正常地图上的路径行走……
因为辛远并未向九霄天公布,并未以岑漱的真实样貌通缉她的缘故,岑漱是以本来面目行走——恐怕辛远自己再清楚不过公开通缉岑漱意味着什么。
而拦下岑漱的,也并不是别人,正是泉氏之人。那人请她到安静之处,远离了人群才进行交谈。
那泉氏之人一身白袍,面具覆脸,语气略恭谨:“祝仙子,这是我们公子给您准备的东西。”
已经有段时间没人提及祝忘这个名字,岑漱愣了片刻,没接东西,不假思索道:“阁下认错人了,我并非姓祝。”然而岑漱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如今这个模样,为何泉久安却还是能找到她,即便她不精于伪装,却也是做过变化容貌之术的,并非来个人就能看穿。
然而这人却早有准备,从善如流地改口:“岑仙子,我们公子知晓您会有如此疑惑,早便叮嘱过:不知您是否还记得自己身上有一份文牒?”
“……”
环境一时陷入了沉默。
岑漱扶额,恨不能就此晕过去。她还当自己是个黑户,却没想到自己现在其实是以“岑山月”的身份在四处行走,泉氏的鹤使行踪都掌握在泉九公子手里,这事天下皆知,她岑漱晕了头,还当泉某人神机妙算连这也能算到呢!
一想到泉久安可能会笑吟吟地取笑这一点,岑漱就有些无地自容。
不过心中思绪再多,也不耽误岑漱接过了那人递过来的东西,是一个方形的盒子,入手温润,是上好的灵木所制,中央一道半指高的缝隙,宽度恰好与一份文牒相当。这设计十分精巧,若非持有对应文牒,即便大小相仿,也绝难开启。
她暗自腹诽:这人,在这种细节上倒是意外地用心。
她拖拖拉拉不肯打开,本想将那人支走,那人却好像知悉了她心思一般,自己告退离开了。这下,岑漱才放了心打开那盒子,盒子无声开启的瞬间,一只流光溢彩的灵蝶翩然飞出,轻盈地落在她的指尖,化作一点微光钻入。
这时,一段话才在岑漱脑中具现:
阿漱,可有想我?放心,我知你不喜欢听这个,便只说一次。
本公子知道你有许多疑问,但不要紧,你很快便能全数知悉了。而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一切事情的关键之处,不在于辛远,而在于他之弟子许兰则。
想来你也同他见了许多面,切记一点,不是所有“许兰则”的话都可以相信。
其余的……若有机会,再解释给你听,不必寻我,辛远所为我已知道。
岑漱脑中如同天雷炸响。许兰则那近乎“言出法随”、令人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她自然深有体会。但什么叫做……不是所有“许兰则”的话都可以相信?
这世间竟有不止一个许兰则么?
……而且,泉久安的话,又真的可以相信么?他传来的消息,究竟是溺水之人的稻草,还是杀人诛心的刀?
也正是此刻,远处的人群忽然传来了吵嚷。
岑漱将视线别去,听见那群凡人的议论。
“岑蕴宜……”
“……身死了?”岑漱想,谁?
她下意识地在心中反驳,那只是没听清而造成的误会。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那嘈杂的人群,试图捕捉、否定那飘来的只言片语。
但她明明听见了。
那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岑漱心中的防线,使得她将一切都瞬间遗忘了。
远处凡人的议论声异常清晰地穿透空气,灌入她的耳中:
“听说了吗?就是凌云那个……”
“知道知道!死了个仙长!我的天爷……”
“嘁,知道那是谁么,凌云仙宗的,据说是个行事作风与魔修无异的,草菅人命!这谁不说一句死了好啊!”
“可不是,听说死状极惨,这……这不是遭了报应了吧?”
“嘘!小声点,那也是仙长啊,是那么好议论的吗!”
“老东西你个怂货,不就是个死了的妖女吗,有什么不好议论的!”
“你这娃娃,唉!嘴上没个把门的……造孽啊!”
“好了好了,李叔也这么大年纪了,给个面子,咱换个地方说去吧!走走走……”
……
议论声迅速被恐惧掐断,人群作鸟兽散,只留下岑漱僵立在原地,指尖停留在接收灵蝶信息时的动作,说却像冻僵了似的,毫无知觉地呆立着。
她无心探究这消息是如何传到这里的,也许是辛远故意而为……但她不去想。
泉久安关于许兰则那诡谲莫测的提醒瞬间被巨大的空白和刺骨的寒意覆盖。什么“关键”、什么“许兰则”,在这突如其来的、血淋淋的事实面前,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岑漱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下。她甚至来不及去确认事实真假,脚下像是放上了一座大山的重量,生根了似的挪不动脚步。
她想不了。她也变成了胆小鬼。
岑蕴宜……死了?
一日之别……
岑漱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出清晰的记忆碎片:岑蕴宜那双总是带着点倔强和执拗的眼睛,在决定分头行动时,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决绝。
她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异常坚定:“师姐,无极、泉氏那边就拜托你了。我去寻那些中立的小宗……总得试试。”
即便受伤,蕴宜也不是那么容易、容易……
那些只言片语,一切都还带着昨日阳光的温度,明明清晰。
她恨不能自己亲自去确认岑蕴宜的死讯。
可她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