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沉的梦里。
方漆看了自己一眼:短手短脚,又抬头望向树枝,小脸上摆出要哭的神情。
她的漂亮的纸鸢挂上去了。
她想爬树,可是吭哧吭哧半天,也就只是在树腰半米下蹭来蹭去,还不小心摔了。不过方漆天生神经粗,倒是不怕疼。
她围着树转啊转啊,有人有时匆匆从旁边路过,不知是看没看着她,就那么过去了。好半天,她终于决定,想要找个人来帮忙。于是她迈着短短的腿,走啊走,终于找到了一个家仆。
家仆的脸色一瞬间很难看。家仆死死盯着她牵住的衣摆,脸都绿了,还用轻慢的口气道:“不过就是一只纸鸢,方漆小姐再买一个不就好了?就别为难奴们这些仆人了,奴们要做的事很多,可不像小姐这么清闲,为一个纸鸢哭鼻子。”
家仆说完,摆了摆手,逃似的离远了。
方漆不知该说什么,她从来都是笨拙的,唯有一点不算笨拙的,是好像也知道自己不讨喜,不会多说什么。她只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出声。
她不会反驳:那纸鸢才不是什么不重要的东西,是爷爷给她做的礼物,明明哪里都买不到。爷爷教着她,放飞了纸鸢,她就觉得好高兴好高兴,好像自己也飞出去了一样。
但是爷爷叮嘱过她,不要在他不在时放纸鸢。她觉得,她已经学会了,也不会被风吹跑。但是爷爷已经好几天好几天没回来了,而且她好喜欢好喜欢纸鸢被风吹起来的感觉,所以才偷偷跑出来放。
方漆不知道,那叫做自由。
方漆只是想,现在弄丢了爷爷的纸鸢,爷爷一定会很难过。她也好难过,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心皱巴巴的,挤做了一团,拧着疼。
不能这样,不能弄丢。
方漆要自己爬上去,要把纸鸢找回来。她学着大人的样子,把长长的袖子往手臂上一撸,动作潇洒。就是刚撸上去,又掉了下来。
怎么连袖子也欺负人呢?
方漆把袖子固定不住,只好乱七八糟解起衣扣来,把外衫脱掉。可是脱了外衫,里头也是长袖子,而此时此刻,风吹过来有些冷了,方漆打了个寒战,不敢脱。
她只好就这样继续爬树。
小方漆没发现脱下来的衣服被风卷走了,越了院墙,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过了一会,一个高高的人一脸焦急地跑了过来。是方家客卿。他手里拿着方漆不翼而飞的衣裳。
方漆有点怕他,看见他来,连忙躲到树后。还差点绊了一跤。
客卿对着她苦口婆心道:“方漆小姐,您知道您这件衣裳有多珍贵么!方家好吃好喝地待您,您怎么能如此挥霍!您这件衣服,当初二小姐也是想要的,可家主二话没说给了您——如此爱重,为何方漆小姐不知珍惜呢!”
方漆心想,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她还没说出口,眼前人就失望地道:“方漆小姐,在下苦口婆心说了这好几回,料想您也听不进去,便不再劝了。只是您得了方家多少好处,这般肆意抛弃,未免让人伤心……”
方漆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其实不能完全听明白,只觉得有一团浓郁的云雾密不透风掩住了她,让她有些无法呼吸——
连那客卿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也没发觉,在树背后独自缓了好久。
她有点害怕。但是方漆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没由来的想念爷爷。可是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呢?
爷爷出去了好久好久……他是不是不要方漆了?
方漆想起来之前有孩子嘲笑她:没人会喜欢你,也没人会要你,你那个老仆人也一样!
方漆害怕地哆嗦了一下,呆呆愣愣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得以挽回。但是她做什么,都好像不对……之前,她看见有个孩子采了一枝花,送给了她身边温婉的妇人,妇人温和地收下了花,摸了摸那孩子的头。于是,她也折了一枝花,满心雀跃地递给那妇人……她却看见了……妇人满脸惊惶地抱住了孩子,恶狠狠地冲她骂:“走开!没人生养的小贱蹄子,你拿那东西是要做什么恶!离我家囡囡远点!”
方漆垂下头,对比了好久自己手上的花。
是一样的呀。明明是一种花。可是……不一样……
花是一样的。想了半天,方漆终于明白了。花是一样的,令人不喜欢的,是她而已。
躲在树下的孩子,空泛地想着没边没际的东西。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漆小姐!”
一瞬间,她的脸上如开了花一般,所有的烦恼都忘掉了。
她从树后面窜出来,才想起自己一身脏污又想缩回去,但来人不让她跑,温柔有力地握住了她小小的手腕,仔细地把她的衣服扣子一一妥帖扣好,微笑着叮嘱:“不要这样穿衣服乱跑,容易着凉。”
然后,他和蔼地问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仆同小姐说过,尽量不要乱跑吧?”
方漆看着爷爷脸上的褶子,一个一个地数着,好分散那些不知为何忍不住的泪花。
于是爷爷稍微等她了一会,才又问了一遍。这次,方漆才小声道:“我……把爷爷的纸鸢,放到树上去了……有一阵风,吹过来,纸鸢就掉了……我不是……”
树上的纸鸢。
爷爷蹲在方漆面前,凝眸看了一会,抬手以灵力拾下。
其实纸鸢的材料是很结实的,爷爷做时也十分上心,虽然遭遇了这无妄之灾,但其实根本没坏一点儿。
他没把纸鸢交给方漆,在手中端详了好一会,才轻轻道:“方漆啊方漆……”
“你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吗?你已经不是幼时那样笨拙听不懂话了,你的灵魂逐渐完整了。你还要无视你的那些遭遇吗,还想要和他装作一家人,去演那一出爷孙情深的戏码?”
“他为什么对你好,你不是已经明白了吗?”
“全是因为季琉珠。”
“你能活下来是因为季琉珠,你能得到方家的待遇是因为季琉珠,他对你好是因为季琉珠——你不过就是他的任务目标而言啊。只有你一个人,在那里自以为情深地演了十几年,不可笑吗?”
“你得到了季琉珠的一切,她的本命剑,她的家人和朋友……却让季琉珠回不来了。你真是……该死啊。”
纸鸢一瞬间化作了飞灰。
方漆的心,也同样。破碎了。
【作者题外话】:忙过了继续写,请假那章标题不变,会找时间替换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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