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宗上空，刀剑交锋。
宗主吴霏格住徐呈的剑，咬牙骂道：“呈师弟！你醒醒！季琉珠已经去了三百年了！你他娘的还要再疯三百年吗？！”
徐呈充耳不闻。
他本不是擅使刀的，不过万剑宗的剑和刀狠得如出同源，因此多少是会些刀术的——但眼下徐呈神志不算清楚，额间隐隐有心魔印浮现，挥动刀是不折不扣下了死力气的。
本来方漆被捉走那一日，徐呈上报了吴霏之后，提剑就要只身闯魔界，还是被诸位同门联手按下，暂且封了一身修为。连本命剑也封住了。
——都是怕他冲动。还几位长老带人轮流看着。
谁成想什么都封住了也不够，这老实巴交的人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骗人，暗地里冲破穴位，哄得其中一位师弟进门去把人打晕，顺手拿了人家的刀，这才跑了出来。
好在吴霏谨慎，还在外头设下了困阵，没真让他跑出去，反而是这些动静把许多人都惊动了。
但困阵毕竟不伤人，徐呈自己对阵法也颇有研究，总归困不住，于是就演变成现在这模样：宗主和徐呈对打，剩下许多长老支起防御阵法保护闻声而来的弟子们，顺便防止两位拆家。
周围黑压压大群人簇拥着，众位长老自己也看得心惊，都没时间疏散看热闹的众人。不过比起这个，或许是因为万剑宗由上而下的尚武风气，弟子们反而是十分跃跃欲试的，只有少数人眉间有些担忧。
吴霏看着徐呈额心印记，一阵心惊肉跳。身上也挂了好多彩。不过挂彩倒是万剑宗常事，并不算什么，至少与心魔相较不算。
万剑宗的路数擅攻不擅防，或是以攻为防，因此这斗法看起来是吴霏节节退败。
但实际上，像徐呈这般毫无章法地用刀，迟早会引发内息紊乱，经脉俱裂，身受重伤。再等到心魔成形，更是会不辨敌我，死期将至。
古往今来，能从成形的心魔手下逃生者，寥寥无几。
“徐呈！啐，疯子！你看看这是哪里！这是万剑宗，下面都是万剑宗的弟子！”
吴霏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骂徐呈疯子的那一天。徐呈毕竟是宗内出了名的老实人，老实得和万剑宗格格不入，是一干师弟师妹里最让她省心的。
不过，她猜想，徐呈也可能是被几百年前的事磨平了棱角。
说起来，万剑宗一宗上下都没个正形，唯独宗主是个正常人样，每天要按着一群活跃得仿佛要篡位的师弟师妹，还是提防他们时不时的比武邀请……现在连最老实的孩子也快要疯了。
吴霏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完全笑不出来，觉得自己被老头忽悠当了这个宗主，实在是悔不当初。她提了提精神，再次挡下徐呈空有威力没有章法的一刀，猛然相接后，她手中剑翻了个花把力卸了出去——
也不知卸哪去了，可能是砸在某个平时老惹事的师弟师妹头上了吧。
但这样打总归不是办法，疯魔之人的破坏力格外的强，万剑宗本来也不工于防御一道，偏生每一下攻击都照着薄弱处去似的，没两下就拆了半座殿——心疼得吴霏眼睛都绿了，没挡住狠狠挨了一刀。
这一刀下去，伤口见骨。
但吴霏并不介意这个，啐了一口吐掉血沫，瞪眼声嘶力竭地叫着徐呈：“徐呈，醒来！你看看你这是在哪里！这是万剑宗！姓徐的……这是你长大的地方！你要把万剑宗毁了吗！还是你觉得季琉珠看到这样，她会高兴？！”
万剑宗，季琉珠……不知道是哪个词终于触动了他的神经，徐呈刀锋见缓，最后停下了。“万剑宗……”徐呈喃喃地，好似终于听进去了几个字，愣了一下，手中刀猝然松开，直直往地上掉，刀锋余芒狠狠劈开地面，整把刀落入了深坑。
这几百年，徐呈殚精竭虑地研究着修士神魂与肉身相关的东西，以期望有朝一日，还能把季琉珠找到带回来。但他研究得越多，就越明白他的无力，明白季琉珠那种情况，复生转世都不算渺茫，只能说绝无可能…………毕竟他走过了很多很多她曾去过的地方，甚至也深入过扶桑深处，除了一片幻梦……从未发现她的灵魂曾踏足过。连灵魂都不曾寻见，又说什么转世来生。
但是，正是在三百年后，他接受了去凌云大会的邀请——他本无意于此，是别有要事——但有个人传信一封，告诉他，凌云大会之上，有一份为他准备的礼物。
他本觉得是无稽之谈。但无法忽视的落款之上，是泉九公子的私印……
传闻说，收到过泉九公子来信之人，最终都能得偿所愿。因此，徐呈去了。
所以，在那个平平无奇的灯火夜会上，他真的见到了，季琉珠的转世。
他将方漆带回了万剑宗，胜绝也承认了它的主人……
他为此斑白了头发，挖空了心思，所以，在这一切以那样轻易的办法让他得到时，他恍然间竟觉得，这是一场梦，醒了一切都会复回当初。
他处于失而复得的惶然之中，却又慢慢发现了：方漆和季琉珠，并无相同之处。并非季琉珠，却又的确是季琉珠。
但季琉珠，是再也找不回来之人。
他为师长，是为保护她。既为师长，也是为了断了那三百多年的念想。他了解方漆之事后，本想劝自己，要不就此释然了。但没来得及……
因为居然，在万剑宗，发生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事——方漆生死不明地进入魔界了。
他居然又没能保护好她。
心魔因此而盛。
徐呈清醒之后，他敛眉闭目片刻，睁眼后先是对吴霏道歉：“师姐，对不起。”
而后，他向着山门方向遥遥一跪。
“不管方漆是不是季琉珠，她是我的弟子，我不能任由自己再等待下去。”他对着祖师殿的方向，重重一磕头。
掷地有声。
“是弟子任性。若不能去，情愿自废修为于此。愿祖师爷、师父、掌门、诸位师兄师姐原谅弟子。”
他再一叩首之后，转身便要离开万剑宗。
“徐师弟！”有师兄叫住了他。他停步，但不回头。
“若要去战，怎能不佩剑，还你！若有来世，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本命剑“留春住”随之飞入他手中，与他的心情一起共鸣。
徐呈没有再停留，在众人目送之下，身影化作天边的留白。
这一生，终究是留春不住。